末世的武道——徐皓峰评黑泽清《神木》

来源:青柠影院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0-28 22:44:20人气:0
超凡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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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役所广司池内博之风吹淳洞口依子更新时间:2018-11-10 20:27:57

资深警官薮池五郎(役所広司饰)在面对一起绑架案时处理不当,导致绑匪和作为人质的议员双双中弹身亡。在此之后,他被领导责令休整。绑匪身上留有“恢复世界法则”的神秘语句,薮池对此颇感好奇,于是利用假期来到了绑匪曾出没的森林。 这座山曾长满茂密的山毛榉树,但随着一颗无名树的到来,其周边的花草树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死亡。这棵树能从根部分泌毒液,其他的植物无一能逃脱其…

《神木》是我看的第四部黑泽清,也是目前为止最让我不懂的一部。影片中处处充满神秘,给人以清冷鬼魅之感。本篇影评最初由徐皓峰发表自《电影艺术》(2001年第5期),后收录在自己的影评集《刀与星辰》并出版。现挪用于此电影条目下长评处,并附以电影截图,供大家评鉴。野外目击黑泽清的《神木》一片,另有汉译名,为《大树精灵》、《奇迹树》、《超凡神树》、《特种树》,笔者认为《神木》较妥帖。日本有树灵崇拜风俗,许多旅游景点以千年老树、畸形怪树作为招牌,称之为“神木旅行”,台湾旅游业也沿用“神木旅行”一词,而中国在近年广西等地发现的大树奇树也称之为神木,此片命题重大,用个旧有名词,较耐寻味。一个有趣现象,作为与传统文化隔膜已深的一代,在时代危机面前,所思所想,却惯性般与古人相投,《神木》此片就是一例。此片样式新颖,用后现代主义种种说法解读,肯定头头是道,谁都会体味到《神》中的森林,就是人类的隐喻,讲述人类处境,正是后现代的拿手好戏。况且它的外包装(表演形式)是前卫的“实景戏剧”中的“野外目击”,本很欧化。但黑泽清毕竟是日本人,此片的内核是一个纯正的日本命题——武道的困惑,日本文学中有一个哈姆雷特式武士——宫本武藏,是武道困惑的经典。他出手残忍,同时对杀人的必要性琢磨不透,为寻找终极答案,他与生命之源太阳决斗,最终被晒得败下阵来,后来他又进行了冥想,至于冥想出的终极答案,传说不同,无法确定。日本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刀剑片中,常有因困惑而退出江湖的高手,但终有一次大爆发,一口气杀人无数。中国人所熟悉的电视剧版《姿三四郎》、《车站》中高仓健演的枪手,去年在中国青少年中火爆的日本动画《浪客剑心》均如此这般这是商业片伎俩,为了最后一场打斗而在前面吊观众胃口,对武道困惑并不深入探讨,但也足以说明“武道的困惑”对于观众,是件很酷的事,日本有此传统。而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个看到别人杀人而深受刺激的警察,正如一个因困惑而作践自己的古代剑侠逃离繁华,进入森林,他已丧失了尊严意识,狗一样从地上捡东西吃,又碰到了一个“杀”事件,不过不是杀人而是杀树,因为对象成了一棵树,他可以避免感同身受的刺激,“杀”成为了一个哲学问题,所以他能再度思考此事,最终彻悟。为了显示彻悟者的力量,导演让其他所有人垮掉,疯了死了,最轻的是重伤昏迷。这警察进人森林,导演总说“我要进入一个足以表现当代的场景”,结果在他一系列影片中主场景往往是一个废弃的仓库、下水道、森林,导演形容的“要是在这挖出个死尸,我一点都不奇怪”一类地方。这些个被遗弃的边缘地带,竟能代表当代?!这一类富有象征性的场景,欧洲导演也常用,但欧洲人取其荒废,日本人取其肮脏。在日本人的意识中,羞耻与肮脏直接相关,正如黑泽明电影中被鄙视的人总是脏乎乎的。近年日本新一代导演,却总是热衷表现垃圾,《燕尾蝶》中的垃圾无所不在,肮脏对其他民族是小事,而对于日本人是大事,因为这是羞耻的标记。《神》片导演特别设立了一个垃圾堆般的森林旅社,警察也始终蓬头垢面,此片非写实风格,一切视觉因素都要承担表意,难道导演认为当代世界是一个蒙羞的世界?也许这是日本新一代导演的共识。古代东方哲人并不认为人类时间无限,每过一天,固然离起点远了一分,是进步,也离终点近了一分,正是“未死以待亡”,佛教有“劫数”的宇宙观,类似太阳系毁灭人类随之灭亡的科学逻辑,儒家、道家则认为人类自己灭亡自己,并用八卦将精确时间算了出来,虽不可信,也足以令人心寒。其实后现代主义对人类前途也不乐观,认为物质文明就像小孩抡大锤,砸着自己的可能性太大。《神》中出现了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隐藏在森林中的巨大军用雷达,还有军用直升飞机,它们或是骤然冲进画面,或是在一些系列单纯森林风景中突兀地切进一个镜头,给人感觉在空间中已然存在多时,不过导演一直没让我们看那一角落——这尤为可怕。对于毁灭性战争的焦虑,导演并没重墨表现,只是突然吓我们一下,为何是如此分寸?与影片整体格调有关。前面说过,此片的外部形态是“实景戏剧”,所谓实景戏剧,就是在真实空间表演,却绝不是新现实主义,如在市区建筑中,其道具便如同中国京剧,极为抽象,因一个抽象的小物件将真实场景也变得异样;而在野外表演,往往搬上医院、办公室、街道的真实物件,因为这些东西决不属于野外,所以将野外变得不真实。既然在野外表演,要是一对台词半个小时,周围一圈观众,就跟剧场没区别了,又何苦来呢?所以表演形式总是一些类似于街头斗殴的突发事件,有两三观众就行,而且没有观众席,溜达着看,观众成为了“目击者”。《神》中的主场景神木周围地带,就是典型的“野外目击”形态,在荒郊野外摆着精致的办公室椅子;用听诊器给树治病;突如其来地便来了一帮毁树杀手;镜头跟着一个人物离去,迎面跑来了另一个人物,他带来了激烈的事件或是重要消息,而在空旷地带,只隔两步之遥的前一个人物,竟然全无反应,镜头也对其不再交代,只有留下个“应该走了吧”的逻辑,这完全是戏剧上下场的观念。实景戏剧认为一个小道具就可以改变方圆几里的性质,正如让房间有情调并不需重新装修,只要插上束花,所以追求的是淡淡的怪诞,风格是简约。既然《神》片整体风格如此,表现战争烕胁过浓,就不是味道,原子弹的蘑菇云正和摆在旷野中的椅子一样,知道它不和谐,就行了。《神》中有一前一后两棵神木,一弱小,在金属架中,如同小孩矫形的脊椎;一巨大,但已枯死,这大树原本可以做得真实一点,但水泥的痕迹太重,当它被炸开后,清清楚楚就是水泥,为何如此之假?也因是“野外目击”的道具观,牵扯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品位。正如警察是古代剑客形象,但要让他像古装刀剑片般,一受刺激便主动地逃离人群,反因表意太直而无趣。导演让他进入森林带着“调查杀人理由”的名号,进了森林,这个沉默老实的警察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傻哭傻笑,大惊小怪,为了表现“突然”转变的强烈,导演专门设计了一个他小疯子般滑滑梯的举动,这个滑梯不在室外在室内,也是实景戏剧的空间观。比起刀剑片,先表现受刺激的疯狂,再逃之荒野,《神》片是进了森林,心底疯狂才爆发,刺激反应延后,处理高级。武道反世道最有品位的是导演处理“倒落”。此片中经常有一个东西在远景、后景中突然倒落,这是导演在表达东方式的“末世情怀”,这个世界已胜极而衰,表面繁荣,实已衰败,大地上突然倒塌的事物,反映了内在生机的损坏,那是灭亡的预兆。由于是此宏观意义,所以那个零星倒落的事物一定要在一片广阔地带中倒落。这也是此片大全景多的原因,也是在后景中倒落的原因,它是一个需要人调动注意力琢磨的预兆,而不是警告。如果气势惊人地在一开始就表现一棵棵树成批倒落,固然可以表意有力,也成了好莱坞灾难片,好看但无趣。所以导演便含糊处理,一开始并不是一棵树倒落,而是一个路牌倒落;再者一棵树倒落,但是是被人伐倒的;直到神木地带,终于有小树开始自己而倒,台词中又交代“是因为神木根部放射毒素”。逻辑上它是被毒倒的,有具体原因,虽然此片明显的非现实,但导演尽量减低象征的棱角,这是艺术品位。警察进入森林的理由是一张写着“世界法则在森林中”的字条,是什么法则?人们如何对待神木,就决定了世界的法则将会是怎样,人们面临“保住一棵树还是保住整片森林”的困惑,也就是武道的困惑。几千年来,各国哲人悲天悯人,突然十九世纪出了个尼采,宣称人类走错了路,对佛、基督、孔子均有微词,认为“动物界的法则是保存强者,而人类的法则是保存弱者,就注定了人类的堕落”。此君说话如此之狠,同时他又抱住一匹挨打的老马痛哭流涕,搞不清楚他确切意思,但影响很大,当然他的思想西方也有前辈,例如“斯巴达精神”。今村昌平在《楢山节考》中便表现了一个老妇人为了人类进化,而让儿子背自己进山送死的故事,将人拍摄得如动物般伟大,弱者为强者奉献的激情,感动了我们大家。武道就是选优,正如无数比武中锻炼出一个高手,无数次战争中诞生一个帝国,武道最终要出来一个说一不二的帝王,优选总得有个结果,在此意义上是保护强者。《神》片中一群主张毁掉神木的人,代表武道,神木在他们口中就是武道观念下的弱者,看似柔弱,实则有害。它甚至作为树,竟然直不起来,要像根折断的脊椎靠在铁架子中才能生存,令人怜悯,同时根部又散发毒素,可以毁掉整片森林,正如人类的一个毁灭性传染毒者,值得同情,却又必须将其杀掉。扩而广之,一个弱质的人,即便对他人没有直接伤害,也会生出弱质的子女,从遗传学上,的确会令人种堕落;再者,看着弱者的可样,总会审美不快,影响心理。在此意义上,灭绝弱者天经地义,《神》片中警察遇到一对姐妹,姐姐最后疯狂狂地要炸毁神木,因为她觉得那是使命。还有一对穿着上世纪日本战争时代黑衣硬壳帽学生装的“毁树小组”,由毁树进而开始杀人,他们仪式感地杀人,富有韵律地抡着大铁锤砸人脑袋,似乎是照规律办事。而文道是“扶灭国续绝世”,是救助弱者的,最终是人人平等,相安无事。虽然历代御用文人都在吹捧天子之尊,最重要的思想家孔子宣讲臣道君道,但他在世时对当时的王者一个都不承认,他就承认远古时期的三皇五帝,至于这八个人真有假有,就搞不清楚了。佛教承认有皇帝,并定下个标准——“体带金光、无名指可以掰到手背”一类,谁也达不到,承认也等于不承认,中国人爱琢磨“见了皇帝不磕头”。这一类做法都是杜绝拔尖者,是保护弱小,尼采从此角度批判东方文化,他本人自学医学,也许认为这违反新陈代谢。所以中国很难拍出《楢山节考》,舆论上就觉得荒唐。但日本人也很难再拍出一部《楢山节考》了!因为人类发展阶段,不再是“明天会更好”的发展阶段,而是“一不小心就灭亡”的阶段,再难有“这就是对的!”的激情了,人们对什么都疑虑重重。日本老一代导演虽经历了战争,但对人性充满信心,对电影技法充满激情,怀着对艺术的深深敬畏来创作,所以影片视觉灿烂。而作为新一代的黑泽清,显然对人类前景缺乏信心,对电影技法几乎有厌倦情绪,原本一些富于冲击力的戏,总是用大远景缓解,能多切几个镜头提高节奏,却用一个镜头拍下来,将视觉力度破坏掉。影片中其实有许多激烈的场面,如多场围绕神木的打斗,都打得十分龌龊可笑,尤其在一开始绑架人质一场戏,更是全无紧张刺激,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凶犯和人质傻傻地站在一起,这场戏将整部影片的基调定了下来。导演的这一份冷峻,不能不说是心态使然。具体到《神》中的这一棵树,不管它对别人有无影响,作为生命个体,它的生存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其代表人物是护林青年,他们与毁树小组产生激烈斗争。护林员一出场便像森林精灵,再出场是在阴森房间照顾一个病人,太像好莱坞恐怖片中的人物,但一开口说话便暴露了他作为一个青年人的浅薄,满口哲理,不着边际,因生活经验匮乏而显得智力不足,令人感到文道也许是妇人之仁,或是青春冲动,那么无足轻重。这一质疑显示了导演的思辨力,但出场出得稍有问题,护林员一出场扮成鬼怪吓唬入宿的警察,口中说的是“把你的灵魂给我”,这明显是浮士德将灵魂卖给魔鬼的典故,但与此片无关,又没有像《精神病患者》般故意做成误导观众的圈套,就显得别扭。一部现实生活影片,人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满口乱说,因为随着生活情节的进展,所有信息自然分出轻重;而对于一部非现实影片,所有信息都是重的,.文人的用典习气不改,影片杂质就多,千万慎重。护林员最终变节,为了一包钱而丧失立场,最终迷失在寻找繁华都市的路途。都市在片头只是一个现实都市,随着森林段落的无限增长,渐渐成了一个遥远理想。对于护林员的迷失,也许导演隐喻丧失了文道,便构不成人类世界。影片中的妹妹对姐姐和护林员,都称之为疯子,她总和警察疯玩,文道武道与她无关,有钱就行——这也是一种立场。至于警察,他是文道武道中的困惑者,最终像一个传统日本武士般,找到了一种折中方式。中国是战争最多的国家,但武道在中国舆论始终不占上风。武道在日本占上风,而且取得了一种平衡,当杀人的负疚感无法避免,转而面对内心,对手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抽象的考验,在克服考验时精神境界得到提高,因而武道中也就有了文道——虽然都说日本文化是中国文化的私生子,但从此角度上讲,它花开别枝,而且如此热衷将人置于生死对决的一瞬去考虑人生的意义,世界中也是独一份,因此武士们写的书,如《五轮书》、《吉长武士贴》等,不见得是日本最高哲学,但是最能代表日本的哲学。至于处于矛盾中的警察,他的彻悟,与中国人所熟悉的姿三四郎同出一折。姿三四郎是柔道师,要与女友的父亲决斗,他想输,但关系到自己门派的尊严,又不能输,他在道义与人情中痛苦挣扎,最终想通了,透过人情道义看出,这其实只是一场比武,只要投入地比武就行了。警察也正是这样,面对武道发现的树根有毒、文道发现的此树病弱,他认为:“我发现它病了,我就去救它,不就得了。”这种摒弃推想后果,只依照表面、依照当下的做法,令他的心灵得到解脱。当然,此想法是精神升华还是无可奈何,就不好说了。但《神》中的两棵神木最终都被毁掉了,.后一棵还是警察自己毁的。因为姐姐疯狂地要毁树,警察此时又从姿三四郎变成了禅宗和尚,禅宗有一个教育法,名“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就是当一个人欲望偏执到一定程度,干脆就满足他的欲望,看怎样。警察帮助姐姐将树炸掉后,姐姐就崩溃了,真是绝大的讽刺。警察有一个从邋遢到帅气十足的转变,是由警察身上的风衣来完成的,风衣开始窝囊地裹在他身上,最后随风潇洒飘扬。此片的帅与精神彻悟相关,毁树时的警察是最帅,他不是迫于奈何,而是大师般的风度,由此可见导演确有禅宗企图。最终警察走回了都市,都市有着多层象征,森林象征着人类矛盾焦灼的实质,而都市象征着人类繁荣的表现,这样一点繁荣外貌多么的来之不易,警察走向都市,走得惆怅悲凉。被日本人称为“昭和棋圣”的吴清源,在他的自传中,以“文武双全’来概括目己一生的追求。《神》片中最后一个镜头,也可作此解,警察推着一个重伤昏迷者向都市走去,远方的都市是点点灯光。此片的都市已不是现实的都市,而是象征人间理想境界,而这一片黑暗中的点点灯光,又显得如此可怜,令人感慨,在这如电如露转瞬败坏的世间,文武双全,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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