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里亚》电影剧本

来源:青柠影院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1-01 00:59:19人气:0
给我一个爸

视频给我一个爸状态:BD中字年代:1996

主演兹旦内克·斯维拉克安德列·查利蒙利布谢·沙弗兰科娃翁德雷·维特希更新时间:2020-08-06 21:33:06

1988年的布拉格,大提琴手路卡(ZdenekSverák饰)丢掉了乐团的工作多时,只能靠为殡仪馆伴奏和修补墓碑为生。这位大龄单身汉在女人面前颇有魅力,他也乐此不疲,但困窘的生活让他不得不违背初衷,与一位苏联女子假结婚以获得报偿。婚后几日,苏联女子转道投奔西德,将五岁幼子科里亚(AndreiChalimon饰)丢给路卡抚养,路卡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对方听不懂的捷克话向科里亚抱怨苏联人的霸道…

《柯里亚》电影剧本文/〔捷克〕兹·斯维拉克译/戴光晰弦乐四重奏很和谐地演奏着德沃夏克的乐曲。这间厅堂的音响效果很好,但它不像是音乐厅。音乐厅应该更宽敞,而且第一小提琴手的脚边不会放着一瓶啤酒,大提琴手也不会脱了鞋演奏,而第二小提琴手的身后更不会让人看到一个电茶壶,壶嘴上刚开始冒出一缕蒸气。我们依次环顾了所有这四个演奏者之后,又把目光停留在大提琴手身上。对他应该仔细地观察一下,因为他是我们的主人公弗兰蒂谢克·劳乌卡。看看劳乌卡的胡子和头发,不久前还可以说像是“黑胡椒拌盐”,但现在大概已经只剩下“盐”了,甚至头上连“盐”也几乎快没有了,因为他的头发掉得已经很稀。有经验的人会猜测他的年龄大约55岁左右。然而劳乌卡高高的前额下的两只眼睛还是很有神的。总的来说,他是个生机勃勃的人。例如,现在,响壶的一声唿哨像利锥似地扎断了德沃夏克令人陶醉的和谐乐曲,劳乌卡立即抓住半个节拍的停顿,用大提琴的弓子非常灵活地把唿哨着的响壶的盖子打落到了地上。响壶的盖子滚到了一双高跟女鞋旁边。穿在这双鞋里的是两只非常秀丽的女人的脚。我们好奇地顺着这双脚把目光从下往上扫视,于是就看到了一条裙子,裙子包裹着诱人的臀部。这是45岁的金发女人克拉拉·柯乌斯卡娅的臀部。她肩上披着一件毛衣,一只手伸向前面,手中拿着一页总谱(克拉拉本应戴眼镜,但她现在不想戴),她开始唱起来。她的动听的女中音萦绕在房梁上,又从那里反弹了回来,现在,她的歌声往下落,落到厅堂的深处,送入死者的几个亲戚的耳朵里,他们正聚集在斯特拉什尼茨基火葬场的殡仪厅里,用泪痕斑斑的眼睛注视着铺满花圈的棺材。大提琴手又有了一个停顿。劳乌卡把一页乐谱掀了过去,他利用空隙,伸手摸了一把女歌手由于使劲唱歌而绷得很紧的屁股。劳乌卡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使克拉拉受到了突然袭击。她猛一下唱出了一个高8度的音,死者的几个懂点音乐的亲戚甚至交换着表示疑问的目光。与唱出高8度音的同时,女歌手朝前迈了一步,她要离开这危险地带,然而却无济于事。紧接着的几个节拍不需要大提琴手的演奏,于是这个老不要脸的就乘机用大提琴的长弓子去挑克拉拉的裙子,并一个劲儿地往上挑,他的三个同事感兴趣地斜眼看着这出戏,不过,正在演奏的德沃夏克的乐曲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影响。音乐声停了下来,在紧挨着火炉的棺材的后面,一帘幕布拉拢了,几个乐队队员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女歌手克拉拉转过身去,她望着正在急匆匆穿鞋的劳乌卡,吁了一口气。女歌手:你这个讨厌鬼!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啊?!她从这几个演奏者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打了劳乌卡一下后脑勺,但不是恶狠狠的,而是很友好的。别卡列克(第一小提琴手,边问边向茶壶弯下身去):谁要咖啡?克拉拉:我要。那个演奏中提琴的乐师也附和着她要咖啡。别卡列克:那你呢,弗兰塔(注1)?劳乌卡:我不要了,我忙着要走。劳乌卡把自己的体积很大的乐器放入一个用旧了的提琴盒里。别卡列克:嗳,你总是有自己的节目。(往杯子里倒开水)劳乌卡,你会发财的。你到处挣外块……劳乌卡(压低了声音在请求):这也是为了糊口啊!雅尔达(别卡列克的昵称),借我100克朗,我星期一就还你。第一小提琴手往皮夹子里看看,给了他一张100克朗的绿色纸币。劳乌卡(他向对方保证):我会还你的。这位大提琴手把提琴盒挎在背后,像是拴在皮带里的一杆又粗又重的枪。别卡列克:我知道,要不我也不会借给你的(边回答边忙着斟咖啡)。当劳乌卡走了出去,他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的时候,别卡列克摇摇头。别卡列克:瞧他过的日子!这样的演奏家啊……克拉拉:你们谁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这位女歌手边问边往自己的杯子里放入一小块糖的代用品。一辆挤得满满的电车停在“火葬场”那个站上,虽然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但背着这么重的提琴的劳乌卡还是挤上了车。车门关上时,夹住了他的风衣的下摆,下摆的一角露在车门外。现在弗兰蒂谢克·劳乌卡已经急匆匆地像一个机灵鬼似的在穿着黑色丧服的人群中蜿蜒地穿行了,他背着自己的提琴盒沿着一条上坡路走向莫托尔茨基火葬场。从萦绕在殡仪厅房梁下的演奏声中传来了弦乐器的声音。这一次死者的亲属吩咐演奏菲比赫(注2)的“诗曲”。气喘吁吁的劳乌卡急忙把大提琴从盒中取出来,在走向乐谱架的途中,他把琴弓子上的马尾拧紧,立即加入到演奏者的行列中。穆西尔(管风琴演奏者):嗳,你终于来了。这位管风琴演奏者向劳乌卡打招呼,他的两只近视眼从眼镜上面以责备的目光望着劳乌卡。在汽车停车场上,劳乌卡一边把乐器放进穆西尔的“瓦尔特布尔格——康姆比”牌汽车里,一边继续奉承着穆西尔。劳乌卡:你的汽车真不错。这么宽敞……穆西尔:那你至少也该买一辆“特拉班特”(生气地关上行李箱的门),要不你上哪儿去都赶不及。弗兰塔,你别感到委屈,这是事实。大提琴手我周围有的是。当然水平不及你,但在葬礼上演奏也能过得去了。你还能要求我为你干什么呢?劳乌卡(钻进汽车):我明白,请原谅。他们乘坐的汽车沿着布拉格繁华的街道行驶着。驶过许许多多机关、企业门前,恰好成群的职工从这些大门里走出来,拥满在人行道上。不过,只有女职工才能吸引车上这两位朋友的注意力。有一个女职工想要奔跑到车行道中间的安全岛上去,但在最后一刹那她又改变了主意,穆西尔差一点撞着了她。劳乌卡:压死这样的姑娘,是罪过啊。当汽车的刹车停止尖声鸣叫时,姑娘表示歉意地微笑着奔向电车。穆西尔(表示同意):你说得对,是这样。刹那间他摘下眼镜,朝镜片上哈一口气,用上衣的贴边拭擦着。劳乌卡又一次回过头去望着那姑娘。劳乌卡:是个漂亮的姑娘。随后他又向穆西尔提出问题。劳乌卡:听着,现在买一辆“特拉班特”要多少钱?穆西尔:旧的还是新的?劳乌卡:旧的。穆西尔:你该买一辆“康姆比”……嗯,两万到两万五。劳乌卡吹了一声唿哨。在他们前方的右边人行道上走着三个穿超短裙的姑娘。穆西尔降低了车速,于是这两个老色狼贪婪地像看什么珍奇的事情那样地注视着司空见惯的街头过往行人。穆西尔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一辆汽车用前灯向他发出别停滞的信号。穆西尔:好的,我就开,就开,催命鬼。这位管风琴演奏者加大了油门。当这辆“瓦尔特布尔格”车追上这几个姑娘时,穆西尔回过头去,想从正面瞧瞧这几个姑娘,但他立即为此感到遗憾。穆西尔:我跟你说吧,从后面看,她们更好看一些。劳乌卡(微笑着):可我没有回过头去看。对我来说,她们永远、至死都是漂亮的。穆西尔:听着,弗兰塔,你曾跟着你们交响乐队走遍全世界……你在那些地方和女人们玩得怎么样?那些法国女人,意大利女人,黑白混血女人……劳乌卡:唉,不行啊。我不懂外语。反正一开始我总是能讨那些女人的喜欢,可是语言不通怎么交谈啊?穆西尔笑了。穆西尔:那难道俄国女人也不行吗,啊?俄国女人你想不想要?劳乌卡:即使是俄语我也不懂啊。嗳,你是说,两万克朗就能买一辆车?哦,不,这个数目我也拿不出……弗兰蒂谢克驮着乐器正在攀登位于小区的自己家的楼梯,他手中还拿着裹着纸的一个瓶子和一包吃的东西,他已经走累了,打算稍稍歇口气。一个穿工作服的邻居从他身边跑下楼去。邻居:您好,艺术大师!劳乌卡:只怕我担当不起这个称呼啊。邻居:您从音乐会回来吗?那里对您的反应怎么样啊?劳乌卡:再好也没有了(更像是在回答自己)。邻居:我这就要去修理刹车(已经走到楼下了)。劳乌卡:自己修理吗?邻居:是啊,我什么都是自己干的。到了五层楼,宽阔的楼梯变成了一座通向顶楼的窄楼梯。现在劳乌卡正在往上攀登着。他打开了一扇破旧的门,门上有几个手写体字:“别按铃!敲门!”他从地上捡起了报纸和两张账单,悲哀地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说:“账单啊,账单,你们是绿色的怪物,总是填不饱的!”于是我们看到劳乌卡住在顶楼里。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可以看见书架上一本本书的书脊,一个旧式的衣架和一张早上没有整理的宽阔的床。劳乌卡打开窗户,让屋子通通风,可窗外的两只鸽子被惊吓得飞了起来。我们和劳乌卡一起朝外看,就觉得爬上这座顶楼的确是不虚此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似乎是老工艺师笔下的一座圣尼古拉教堂的巴洛克式的钟楼,而与之毗连、像一顶精美的双角帽似的,是布拉格城楼。劳乌卡没脱衣服就躺在床上,他抓起电话机,把它放在胸脯上,拨着号码。劳乌卡;是你吗,盖列恩卡?我是劳乌卡。我不知怎么的有点愁闷,你知道吗,我在想谁?想你啊!这样吧……你不发怵在我这顶楼上过夜吧?啊,你要到剧院去!我不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当然,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好吧,你快去吧。再见!弗兰蒂谢克按了一下话机的键钮,凭记忆又拨起了另一个号码。劳乌卡:是你吗,茹兹依?我是劳乌卡。我不知怎么的有点愁闷,你知道吗,我在想谁?想你啊!啊,他在家!那好吧,再见!这个不走运的寻花问柳的人挂上话筒,叹了一口气,起来吃晚饭了。他从纸包里取出两个角形面包和一块火腿冻。在桌旁坐下来之后,他打开晶体管收音机,显然,他经常收听“自由欧洲”广播电台的节目。他把一份“青年战线”报竖放在眼前,边吃火腿边看报。“自由欧洲”电台的播音员播送着这样的内容:共产主义制度在捷克斯洛伐克已奄奄一息。但报纸上的一个标题却与此大相径庭:“社会主义——我们不可动摇的支柱”。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使报纸稍稍颤动了一下。劳乌卡揭掉了那瓶一公升装的“瓦弗尔席涅茨凯”牌红葡萄酒的包装纸,但过了一小会儿,改变了主意,又把纸包上了。他翻阅报纸,翻到了刊登广告启事那一页。这些启事的小小的铅字使他不得不戴上眼镜,透过镜片我们能看到:欲购“福立克斯瓦根”车,旧车亦可。愿出售“特拉班特”601/77型车,车翼有瘪印,售价两万。劳乌卡:一辆车翼有瘪印的车卖两万……这简直是掠夺……弗兰蒂谢克愤怒地嘟哝着。他一边继续看报,一边脱掉裤子上了床。头上方的那盏小灯照亮了挂在墙上、镶在镜框里的一张照片。这是一张集体照,下面有题词:布拉格音乐协会。1986。在一些大提琴手中间,我们看到了劳乌卡。他身穿燕尾服,脖子上系着蝴蝶式领结,脸上浮现出怡然自得的笑容。清晨。鸟儿啾啾歌唱。斯特拉什尼茨基火葬场外的墓地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太太拿着耙子在收拾一座坟墓。劳乌卡:您好!他和老太太交谈了起来。老太太:您好……这位寡妇有点不知所措,她站直了身子,站起来时稍稍有些头晕,她摇晃了一下。劳乌卡:我正在看你们的题词,我想:最好能把题词修复一下。劳乌卡点头示意墓碑,碑上的字毁损得只剩下:奥托·高拉契克……老太太:能修复当然好罗,要不,题词全都磨掉了。这位高拉契柯娃夫人赞同劳乌卡的看法。劳乌卡:我恰恰能干这个。老太太(有点不明白):干什么?劳乌卡(拍拍自己的拎包):修复题词啊。老太太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劳乌卡:而且也不贵。(更明确地说明)每一个金字母5克朗,银字母3克朗。我建议您用金字母,因为白银在这种碑石上容易消失。老太太(附和着):白银是不行。那么,整个活计完成要多少钱?劳乌卡:这活计的量也不大(一个手指在题词上滑动着):奥托·高拉契克在此长眠安息1905—1979劳乌卡:36个字母,一共180克朗。而且修复后会很好看的!老太太(惊讶地):为什么这么贵?劳乌卡打开拎包,取出一个装着金色涂料的小瓶,他把小瓶拿到高拉契柯娃夫人的眼前。涂料在阳光下闪烁着。劳乌卡:因为这是碾碎的纯金。您看见这些鳞片了吗?这说明这些都是纯金的。老太太:当然,按说是应该……老太太望着磨损掉一半的题词犹豫着。劳乌卡:可惜,您丈夫的名字中有两个T字母(指着墓碑),要不可以节省整整5克朗!您看这么办好吗?数目字我给您免费镀金,算在公司账上。这就是说,可以减去40克朗,那个一字线符号,就不算了吧……总共算起来140克朗。这怎么样,行了吧?老太太(轻松地吁一口气):行了,那钱要预付吗?劳乌卡:您甭着急……您下次再来的时候,把钱交给,喏,那个小伙子就行了,他会转交给我的。劳乌卡穿上了从拎包里拿出来的蓝色工作服。劳乌卡:一开始就得把旧的涂料弄掉(用蘸上溶解剂的抹布擦题词)。要是您的丈夫有灵,他该不会反对(突然冒出了一句)。老太太:噢,那您可不了解他啦!他花每一个克朗都会……唉,说这些干什么!老太太想起丈夫已经死去,挥了挥手。一个喊声:弗兰塔!喊声来自火葬场的殡仪大厦。劳乌卡转过了身去。小提琴手别卡列克站在一条小路上,他用手势比划着拉提琴。劳乌卡点点头。他脱下工作服,向老太太解释。劳乌卡:我在那里还有一些工作。但请相信我,高拉契柯娃夫人,您下次再到这里来的时候,会不认识这块墓碑了。它将全部闪着金光!他们又在演奏德沃夏克的乐曲了,穿着高跟鞋的女歌手克拉拉·柯乌斯卡娅也已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咽了一口吐沫,开始唱了起来。虽然她的诱人的屁股伸手可及,而且演奏“赞美诗”时有很多节拍不需要大提琴手参加,但这一次劳乌卡却什么也没干。这是怎么回事呢?克拉拉像是稍稍朝后退向大提琴手。劳乌卡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克拉拉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他:“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她继续朝后退,退到离劳乌卡这么近,近到如果不拍打她一下,简直是不打白不打。然而劳乌卡却克制住了自己,放弃了沾她便宜的机会。克拉拉:多好啊!克拉拉和劳乌卡一起躺在床上,他们两人在做爱的激情过去之后正在休息。那阵激情强烈到什么强度,地板的震动可以说明:地板上的女鞋、男鞋就像从屋顶上掉下来的碎瓦片似地和他们的外衣、内衣等各种衣物杂乱地滚成了一团。一瓶红葡萄酒也仅仅喝了一半,看来,他们都顾不上聊天了。克拉拉(又接着说):劳乌卡,傻瓜,你知道吗,我盼这事盼了多久了,整整两年了(她用紫色眼影膏涂描的眼线从眼睑一直延伸到了鼻梁)!从民族剧院的检票员迦依柯娃的葬礼算起,已有两年。那时我第一次在你们乐队的伴奏下唱歌。劳乌卡:这多可怕!克拉拉:觉得可怕也已经很久了(打着嗝,撑起了身子)。劳乌卡(明确地说明):可怕是由于我们的时间是以葬礼来计算的,好像我们是殡葬服务处似的!克拉拉像母亲般地亲吻他的前额,并用食指去抚平他前额上的皱纹。克拉拉:那么,这么说,你一次婚也没有结过?劳乌卡:没有。我已故的父亲劝导我:如果你想要在音乐方面获得什么成就的话,那就别结婚。一个音乐家要保持童贞。克拉拉:你保持童贞吧吻我啊,别故弄玄……(一个劲儿地打嗝)劳乌卡(微笑着):你怎么啦,打起嗝来啦?克拉拉:每当……每当我觉得很好的时候,总会打嗝的。劳乌卡抓起她的一只手。劳乌卡:你用牙咬住小手指头的顶尖,别放松。那里是打嗝的源头……克拉拉顺从地按照他的建议做着,与此同时劳乌卡又继续讲刚才的话题。劳乌卡:嗯,后来……当我的青春年华过去的时候……我自己也不想结婚了。我希望,你不打算嫁给我吧?克拉拉:谢谢,我已经嫁人了(又打着嗝)。劳乌卡:同时举起左腿和右胳膊,让血液回流,也能制止打嗝。克拉拉(惊讶地):举起左腿和右胳膊?劳乌卡很乐意地帮助她把漂亮的左腿朝上伸直。窗外传来了奇怪的像是有爪子在抓什么的声音。克拉拉倾听着。克拉拉:这是什么?劳乌卡:鸽子。鸽子的嘴在啄铁。克拉拉:为什么把你从音乐协会撵了出来?要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一个演奏家。劳乌卡:我被禁止出国了,而乐队是不需要一个不能离境的大提琴手的。克拉拉:就因为你的弟弟侨居国外了?劳乌卡(点点头):你都知道啦……是的,由于弟弟。但主要的,是由于我是傻瓜。一般来说,我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克拉拉:那就别谈了(仍然举着胳膊和腿,嗝似乎已不打了)。听着,这么举着还真管事!(随后又想起了鸽子)那鸽子为什么要啄铁啊?劳乌卡:我现在说给你听。(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为了让嘴更尖利。克拉拉:你真是傻瓜(边笑边打嗝)。高拉契克先生的墓碑上的题词几乎已经全镀上金了。只剩最后两个字母劳乌卡还没有镀。墓地的小路上驶来一辆绿色的自动装卸小货车。驾驶车的是18岁的拉吉克,坐在他身旁的是35岁的掘墓人布洛什,他的两只膝盖几乎已快碰到小货车的挡风玻璃上去了。车子在高拉契克的墓碑前停了下来,拉吉克息了马达。布洛什(向劳乌卡打招呼):劳动光荣!他下了车顺手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劳乌卡:基督保佑您!布洛什:听着,我给您找来一大堆活计(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三个题词要镀金,两个要镀银。您看这里都写明着:罗马数字是墓区号码,阿拉伯数字是坟墓号码。劳乌卡:太好了!布洛什先生,您真是全墓地的希望和支柱啊,谢谢(把那张纸塞入口袋)。布洛什:您的情况也不错吧。(转向也已下了车的拉吉克)你说啊?拉吉克点点头。劳乌卡:我使劲地干呗。劳乌卡转身去干活,但这两位客人还不打算离去。布洛什(沉默片刻):劳乌卡先生,您讲讲在美国举行的那次音乐会吧。劳乌卡(惊讶地):我不是已经跟您讲过了吗?布洛什:可这位拉吉克没有听过啊。劳乌卡把视线转向那个年轻人,只见他留着油亮的头发,有着一双像鹅那样的蓝蓝的眼睛。劳乌卡:那是在纽约。我们演奏“我们的祖国”……布洛什(向拉吉克解释):这是德沃夏克的乐曲。劳乌卡(更正着):不,是斯美塔纳(注3)的。就在我们演出的这个卡尔涅吉大厅里,简直挤得连掉一个苹果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受到的不仅仅是非常亲切的欢迎,他们简直还很礼貌地为我们鼓了掌。当时我们经过旅途跋涉感到很累。不过劳累慢慢地消失了……布洛什(提醒劳乌卡):您还没说,那里甚至还有各种肤色的听众。劳乌卡:哦,是啊,在这个特大的大厅里坐着中国人,日本人,墨西哥人,黑人……有一个黑人的块头特别大,坐在他后面的人根本一点都看不见舞台。布洛什(补充说明):像是拳击手或重量级运动员。劳乌卡:我对自己说,像这样一个扁鼻子、头发像一团纤维似的傻大个儿和我们的伏尔塔瓦河以及塔博尔市有什么相干啊?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条河与城市在什么地方。布洛什(对拉吉克):现在你仔细听着。劳乌卡:是这样的,我们的疲劳悄悄地消失了,于是我们就竭尽全力地演奏。指挥前额上的汗珠飞落到了我们身上,而当他指挥“合奏”和“强奏”时,他像是一只湿淋淋的狗混身在抖动。沉默寡言的拉吉克笑了。布洛什:有什么好笑的?你知道吗,这样的指挥在音乐会上演出一场要减少多少体重?(对劳乌卡)您告诉他吧。布洛什要求劳乌卡原原本本地讲全了,还要求加上注释。劳乌卡(顺从地):这样的指挥演出一个晚上,所减少的体重可以达到3公斤。布洛什瞟了拉吉克一眼,意思是说:你怎么说吧,于是拉吉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劳乌卡:当我们演出结束时,大厅里一片静寂,有两三秒钟一点声音都没有。后来就响起了……布洛什(向拉吉克解释):掌声,明白吗?劳乌卡:是的,但这样的掌声,我们甚至都被吓住了。掌声像洪流般地径直向我们涌来!当我们鞠躬谢幕时,我用眼睛寻找着那个黑人。你们知道吗,他拍着他的红扑扑的手掌,他的非洲人的脸颊上滚下了大颗大颗像豌豆粒般的泪珠。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伏尔塔瓦是欧洲什么地方的一条河流,但音乐征服了他。因为音乐并不在乎什么肤色,什么民族,音乐感染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嗯,这就讲完了。劳乌卡用抹布擦去了最后一个字母下面的一滴金色涂料,向两位听众转过身来。弦乐四重奏演奏着“我生活中的故事”。从四种乐器的合奏中发出的声音很凄厉,但同时又使人心情平和,这声音像是木偶戏演员手中的线,把观众高高地托起在阳光照耀着的墓地之上。阳光照射进火葬场拱门下那片昏暗的地方,四个演奏者正在拱门下编织他们的魔毯。(注4)雪白的松香粉从别卡列夫的琴弓子下掉到了小提琴的琴颈上。劳乌卡用左手揉弦,好让这不听使唤的乐器发出令人辛酸而忧伤的声音。四个演奏者聚精会神地在演奏,以至于忘了自己置身在火葬场中。葬礼的气氛说什么也和克拉拉的外貌不协调。女人到了她这个年龄,大家都知道,脸比躯体老得快。时光无情地在眼角和唇边留下了皱纹,但它暂且还不好意思钻进连衣裙里去影响躯体。当女歌手俯身向着四个杯子,打算请这几位演奏家喝咖啡的时候,她的胸部差点没有全部露出来。克拉拉望着正在演奏的劳乌卡。弗兰蒂谢克也感觉到了她在看自己,于是他们的目光在刹那间相遇了。一只大黑鸟在笼子里嚷嚷着:“别列斯坦!别列斯坦!”劳乌卡感兴趣地观察着这只鸟。劳乌卡:它叫的是谁啊?布洛什:洛波东,一个虔诚的教徒。布洛什边回答劳乌卡,边打开一瓶白葡萄酒。听到了熟悉的开酒瓶声,这只鸟又嚷嚷了:“祝你健康!祝你健康!”劳乌卡(赞赏地):它说得很好!布洛什:甚至好得过头了。说起来没完。他把酒倒在装过芥菜的两个罐子里,开门见山地说明他为什么把劳乌卡请到家里来。布洛什:是这么回事儿,您说吧,一辆“特拉班特”车对您很合适……劳乌卡:合适是合适,可哪儿去弄钱啊,布洛什先生?布洛什:是啊,是啊,我正是要谈这件事。这么多的外快您还从来没有拿过。一天就能拿3万克朗!引起了客人的好奇心之后,这位掘墓人又走到玻璃缸旁去喂小鱼了。劳乌卡连人带椅子转向玻璃缸,但布洛什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却让劳乌卡观察:浮出水面来找干鱼虫的鱼是怎么张开嘴的。布洛什(终于说到了正题):您反正是单身汉,是吗?劳乌卡点点头。布洛什:那您瞧,这3万克朗简直是从天上掉到您身上的。您只需要把钱捡起来就行了。他说着就模拟地把桌子上想像中的一堆钱扒到了一起。主人的两个小女儿奔跑到厨房里来了。5岁的茹依卡把一只小狗紧紧地捧在胸前,而3岁的塔尼娅嚷嚷着。塔尼娅:爸爸,安佳(狗名)长虱子了!茹依卡:虱子都吸足了血,你看,多肥的虱子啊(把手指插入狗的项圈下面)!布洛什从搁架上拿下一瓶外用的油来。两只小猫也跟着孩子们钻进了厨房,它们在劳乌卡脚上磨蹭了起来。劳乌卡尴尬地忍耐着。塔尼娅(问劳乌卡):你家里也有动物吗?劳乌卡:动物?没有,没有。塔尼娅:那孩子呢?劳乌卡:孩子也没有。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习惯和孩子们聊天。塔尼娅:那你家有什么人呢?这位演奏家耸耸肩膀,显然他盼望这样的审问快点结束。布洛什:你们去玩儿吧,我会把小狗抱出去的。两个小女孩走出去,关上门之后,布洛什弯身在小狗的脖子上忙着找虱子,随后他又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上。布洛什:我直截了当地跟您说吧,劳乌卡先生,我要说的是关于婚姻问题。我们家有一位岁数大的……怎么称呼她呢……就叫她姨妈吧。劳乌卡(惊慌地):不,不,布洛什先生,我不打算结婚,何况跟一个岁数大的姨妈,那就更不用说了。布洛什:您别着急啊!她是个俄国女子……劳乌卡:而且还是俄国人!布洛什:根本不是让您娶那个姨妈,而是娶她的外甥女。劳乌卡(摇着头):我连外甥女也不想要。布洛什(压低着嗓门):听着,劳乌卡先生,我现在要对您说的事,只能我们俩人知道,明白吗?这位掘墓人用自己沾满油污的手掌抓住了劳乌卡的手。布洛什:这是一次假结婚。那只鸟插入了他们的谈话:“祝你健康!祝你健康!”布洛什:这只鸟说得对:我们两个甚至还没喝酒呢(和劳乌卡碰了杯)。这位外甥女现在是应她姨妈的邀请住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她需要我们的国籍,明白吗?因为她不想再回俄罗斯去。劳乌卡:谁需要我们的国籍?这位外甥女吗?布洛什:是外甥女。顺便说一句,她甚至还很不错的。逮着了(终于抓出了一只虱子,并厌恶地看看它)!随后布洛什在烟灰缸里烧了一小片报纸,把虱子扔进了火中。布洛什:把你的尸体火葬掉,你这寄生虫!随后他又继续讲下去。布洛什:半年以后你们就离婚,您又能像小鸟那样地自由了。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虽然电话机就在布洛什手边,但他丝毫也不在乎它,而是等着听劳乌卡会说什么。第二声电话铃响过之后,劳乌卡瞟了电话机一眼。劳乌卡:电话!布洛什:这是它的事情(朝鸟笼那边点一下头)。它各种声音都会模仿。是一只非常聪明的鸟,只是粪便拉得到处都是,喏,您看看(指着鸟笼周围的鸟粪)。这时候,我们看到这位主人的衬衫后面已经沾上鸟粪了。劳乌卡:那么这种鸟能活多久呢?劳乌卡是想让这位掘墓人离开打算给他说媒的荒谬话题。布洛什:让它们自由地飞翔,能活30来年,把它们关在笼子里,活20年。劳乌卡:您看看,您还想让我结婚呢(自己回到了原先的话题)。我们这位老兄自由自在地能活到老,这要是一结婚啊,不久就该进棺材。布洛若娃太太朝厨房里张望着。在她那即将分娩的大肚子上也抱着一只小狗。布洛若娃太太:安佳不在这儿吗?布洛什:这不是在这儿嘛。它不知从哪儿带来了一个虱子(把狗从膝盖上放下来)。布洛若娃太太:啊约,多脏啊!我都吓坏了,以为它跑了……您好(对劳乌卡)!布洛若娃太太显然不反对和这位客人说几句话,但掘墓人要撵她走。布洛什:玛鲁霞,让我们两个自己呆着吧,我们还有事情呢。布洛若娃太太:好吧……到我这儿来吧(对小狗安佳)!我都以为你被汽车压死了呢,你这傻东西!布洛若娃太太慈祥地把安佳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在她走出屋之前,她又说了一句——布洛若娃太太:约瑟夫,你知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是怎么想的。布洛什:玛鲁霞,别插嘴!他打断了妻子,等妻子刚走出去,他又来逼劳乌卡。布洛什:假结婚!只是做做样子!就能得4万克朗!劳乌卡(更正地):您不是说3万吗?布洛什:会有4万的,她即使4万也会给的。这样您买一辆“特拉班特—康比姆”车之后,还能剩一些钱呢。听我的吧,这个买卖总比您在墓碑上修补金字要好些吧。那只鸟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又说了起来:“掘墓!老是掘墓!该死的职业!”紧接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跑着。劳乌卡疑惑地望了一下桌子底下,他看见一只家兔。劳乌卡:你们有好多小动物吗?布洛什:当一个掘墓人,没有这些不行啊。我是说家里不能没有活生生的动物。您看,这小兔子的名字叫“希望”,这是最简单地从表面形式上取个吉利。这件事儿怎么样啊,劳乌卡先生?劳乌卡:说什么也不行啊,布洛什先生。我不适合干这种事,真的,这对我不合适。火车轰隆隆地疾驰而去,一股强大的气浪把沿着铁路路基生长的干硬草杆都冲击得倒伏下去。弗兰蒂谢克·劳乌卡坐在车厢内靠窗的位置上在读报。他已经读到最后一页了,因此我们能看到第一页上的一些标题:“改革是所有的人以及每一个人的事情。”“经过多年的打滑空转,终于开动起来了。”“脆弱的讽刺之花。”劳乌卡揉揉眼睛,把报纸放在膝盖上,目光转向窗外的景色。弗兰蒂谢克沿着家乡的小城镇走着。他一只手拿着大提琴,另一只手拎着一只小提箱。一幢幢小小的平房和一座座两层的别墅夹杂在一起。劳乌卡向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问了好,随后又与一位女邮递员搭话。女邮递员(微笑着):来看妈妈啦?劳乌卡(点点头):是啊。市党委会豪华的大楼显得很新颖独特。楼前停着两辆“塔特拉—613”型汽车。一个大胡子的残疾人从自己的轻便车上向劳乌卡嚷嚷——残疾人:怎么样,喜欢这楼房吗,弗兰塔,啊?劳乌卡:你好,高恩扎,事情怎么样?进行得还好吗?残疾人:我们这里不叫进行,叫滑行。劳乌卡:为什么叫滑行呢?残疾人:走下坡路啊……你知道吗,我们把这幢楼房叫什么?(小声地)我们叫它共天堂。劳乌卡:共天堂?残疾人:是啊,这个意思是:共产主义的天主教堂。高恩扎发出了抽烟的人的嘶哑笑声。不久,他的笑声转成了咳嗽,而且咳得非常厉害,使得劳乌卡不得不拍一下他的背,让这可怜的人不至于憋死。残疾人:你到妈妈那里去吗?这个乐呵呵的人边问边擦着眼泪。劳乌卡(刻板地回答):是的。他穿过广场,广场正中栽种的红色郁金香组成了一个五角星。花坛中心的底座上的列宁似乎是晒得黑黑的、把胡子翘上了天。当地广播电台的扬声器里播放着进行曲,随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伴随着从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多次重复的回声:“请养兔人注意家兔日益频繁病死的情况,因此必须立即给家畜接种疫苗。小家畜繁殖协会主席比雷伊同志会向你们通报详细情况的。请严肃音乐爱好者于今晚8点到市政厅礼堂去听作曲家威尔第作品的音乐会。由大提琴手弗兰蒂谢克·劳乌卡和布尔诺音乐学院的学生演奏。票价15克朗。”此时劳乌卡正走到一所旧别墅跟前,并推开了栅栏门。通向屋内的那扇沉重的门的表面上长出来的斑斑点点的地衣复盖着脱落得所剩无几的油漆,这扇门在劳乌卡进去后吱嘎作响地关上了,响声使地方台在新闻报道结束时播放的进行曲中断了。屋子里奏响着钢琴声。一个不熟练的钢琴演奏者时常弹错,随后就回到出错的节拍上又重新弹。劳乌卡把大提琴靠墙放下,墙上挂着一张印有大学生弦乐五重奏照片的旧海报,照片上那个拉大提琴的稚嫩的年轻人一看便知是弗兰蒂谢克。走进屋的这位来客环视了一下门厅。门厅里耸立着一个形状奇特的花盆支架,从精美的花盆里朝上长着倒挂的天门冬的绿茎,一个横拴着的流水槽可以灌浇放在下面的仙人掌。墙上挂着刺绣的壁毯,绣着的景色是:白色的背景上有一条蓝蓝的小河,河上架着一座小桥。壁毯旁边挂着两块桦木切片,一双不知名的巧手在切片正中嵌入了几张印有圣丘和圣山等名胜的彩色明信片。屋角里有一根刻有捷克的著名宫殿和城堡等图形的手杖。劳乌卡把风衣挂在镜子旁的铜挂钩上,这面镜子很陈旧以至于照出来的影像越来越失真了,镜面已稍稍有些凹陷下去,这证明镜子歪曲影像的效果是不可避免的,尽管这种效果在童年时代曾使劳乌卡觉得很好玩儿。挂上风衣之后,劳乌卡没敲门就推开了通向里屋的门。首先发现他的是一个坐在钢琴旁的6岁的小女孩,她一见到劳乌卡就停止了弹奏。随后劳乌卡的母亲也转身向着门口。母亲(激动地呼叫):弗兰尼亚(弗兰蒂谢克的昵称)?她一只手扶在钢琴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学生的肩上,这位老妇人站了起来拥抱儿子。母亲:你乘坐11点钟的火车来的!我真高兴!我没想到你会在3点钟之前到达。玛鲁霞,课结束了。好好练练这个曲子,星期二再来。别偷懒,今天你弹得不怎么样。玛鲁霞收拾好乐谱,小声说了句“再见”,就走了。老太太朝厨房走去,由于热情洋溢她唠叨起来没个完。母亲:你知道吗,我做的午饭有什么?我在药房里就说了,我说弗兰尼亚来了,我给他吃角形饼。劳乌卡:太好了。他好奇地环视着:这间屋子里有没有增添什么新东西?除钢琴外,屋子里有一张高背安乐椅和三十年代的笨重家具。墙上分散地挂着几张画:画上的景色既有汹涌的大海,也有一束花的静物写生。还有一张画上附有题词:“捷克语的传播者”。画上聚集着一些发誓要忠于祖国语言的民族巨擘。书柜的顶上放着三座半身石膏塑像:马萨利克(注5)别涅什(注6)和什捷法尼克(注7)。透过书柜的玻璃劳乌卡看到一个贴着外国邮票的信封,于是就把它拿了出来。母亲(在厨房里嚷嚷):这是维杜尔卡(维杜拉的昵称)的来信,玻璃柜门里的那封昨天刚收到。寄来的那些照片真漂亮!弗兰蒂谢克仔细地看着这些漂亮的照片。一张照片上他的弟弟、弟媳以及他们10岁的儿子在微笑。还有一张他们在壁炉旁,另一张他们坐在庆贺节日的餐桌旁,有一张他们在花园里,还有在他们自己的汽车旁的一张。照片上的色彩甚至比生活中的更鲜亮……晒得黑黑的多好啊!母亲(站在炉灶旁数落劳乌卡):你甚至连明信片也一次都没有给我寄来过!你们的音乐协会到比利时去演奏过,而你似乎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似的!如果不是听广播,我就根本不知道你也去了。你看维杜尔卡,每两个星期都给我写一封信。劳乌卡(边收拾照片边撒着谎):没有时间啊,妈妈。比利时人可把我们折腾苦了。母亲:维杜尔卡的信多好啊。他现在有新办公室了。如果你想看他的信的话,你就出声地读吧。劳乌卡把信和照片又塞回信封里。劳乌卡:我不打算看了。也许,下一次再看吧,妈妈。母子两个吃着“角形饼”。这是土豆和面团掺和在一起做的,上面撒着煎炸过的葱花。母亲: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喜欢维杜尔卡,因为他使你处境不好,是吗?但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你的弟弟啊。劳乌卡:他逃跑了,这就是他所做的。母亲:那怎么啦?难道能因此怪罪他吗?他身无分文地到了那里,可现在他已经有了银行账号了。劳乌卡:他有了银行账号,可我是个狗屎堆。母亲:你也会有好运的。弗兰尼亚。你演奏得这么好,会有自己的前途的(用干瘪的手抚摸儿子的胡子)。有意思的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听你的演奏?对了,弗兰尼亚,我差点忘了,高列契克先生说我们该更换排水管了。母亲边走边说,弗兰蒂谢克的一排假牙脱落了下来。劳乌卡:排水管?!母亲:是啊,旧的全坏了,都漏水了。全部换一换,用他的料,他要价两千克朗。弗兰蒂谢克放下了刀叉。劳乌卡:算了,妈妈,我从哪儿去弄这笔钱啊?为了您这幢房子我已经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了。汽车卖了,所有的存款都用进去了。我到哪儿再去弄钱啊?母亲:你这样说也不怕罪过,弗兰尼亚(气得手中的叉子在颤抖),这幢房子现在是你的。你不用替维杜尔卡买他那一份儿,他在我们这里已经什么都被剥夺了。因为你的弟弟是移民!你总不能让你妈老了没有自己的房子,还和别人住在一起……劳乌卡:我们别破坏彼此的食欲了吧(又接着吃起来)。弗兰蒂谢克换上了旧绒布牛仔裤和有窟窿的毛衣,顺着临时搭放的梯子爬上了屋顶。排水管里填塞着污泥和碎瓦片,有的地方还长满了青草,还有的地方从管子里钻出了小白桦树枝。劳乌卡拿一把花园里用的铲子来清理排水沟,他把垃圾铲进了桶里。母亲(在下面喊着):弗兰尼亚!瞧着,别摔下来。别忘了晚上你还有音乐会呢。一个手中拎着提箱、40岁上下的男人从他们的房子旁边走过。这是弗兰蒂谢克的朋友高乌捷克。他昂起头喊了起来。高乌捷克:你好,弗兰塔!你怎么样?还老是在给死人演奏吗?母亲听不明白他的话。劳乌卡一阵惊慌,差点没从梯子上掉下来。他不知道怎么搪塞过去,于是就以提问题来堵住他提的问题。劳乌卡:那你呢?你仍然在给那些胃溃疡病人吹奏吗?高乌捷克:是啊,我们是疗养区的乐队啊……要不,你转到我们这儿来?不管怎么我们这儿开心一些!好吧,我该到车站去了。再见!劳乌柯娃太太,再见。老太太疑惑地目送着高乌捷克。母亲(在他身后喊):原来这样!你成了一个让疗养的人高兴的演员啦!(对儿子)他刚才说到死人是怎么回事啊?劳乌卡:那是当音乐会上的听众没什么反应的时候,我们就称呼他们死人。这里的排水沟堵住了,我把它清理了。这样,排水管还完全可以将就着用。他想说服母亲,尽管刚才他的铲子差点没从窟窿眼里捅进排水管的铁皮里面去。在黑色的污泥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劳乌卡把这捡起来的玩意儿外面裹着的草草屑屑的东西都弄掉,用毛衣擦了擦。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弄错,在他的掌心上有一个镶着磨琢过的宝石的女人用的饰物。劳乌卡:这可真是怪事!这怎么会在这儿的?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劳乌卡从梯子上下来,走到母亲身边。母亲:你在那里找到的?劳乌柯娃夫人把眼镜架到了鼻梁上。劳乌卡:怎么样……母亲:这只是一个小饰物,弗兰尼亚。不是什么真东西。连宝石也是假的。劳乌卡:不明白……不明白……但不管怎么说这玩意儿怎么会到屋顶上去的呢,啊?劳乌卡把这小饰物放在水桶里清洗了一下,它在阳光下就闪闪发光。市政厅的礼堂里,弦乐五重奏正在演奏威尔第的作品。除劳乌卡之外,所有的演奏者都很年轻。弗兰蒂谢克都可以当他们的父亲了,但他要追上他们却并不是很轻松的。这些年轻人对待一个复杂的音乐作品就像是对待一匹良种马似的,他们熟知这匹马的恶习。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这乐曲在什么地方会把他们难住,于是他们就及时地绕过这些不容易演奏的地方,高高兴兴地往前赶。劳乌卡向他的这些充满活力的同行们挤了一下眼,让他们明白:他和他们一起追赶着演奏,简直是一种乐趣。只可惜,礼堂里一共只有6个听众,主要的还是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激动地注视着乐队的是劳乌卡的母亲。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儿子。因此不必奇怪的是:坐在她左边的那个人惹怒了她,那个人欣赏不了精彩的演奏,睡着了,现在他的轻轻的鼾声干扰着劳乌柯娃夫人。劳乌柯娃夫人:肖乌列克先生,我请您行行好啦!……(厌恶地用胳膊肘推搡他)稀稀落落的掌声停了下来,这些演奏者把自己的乐器放到了舞台后面的一间小贮藏室里,那里存放着国际妇女节、“五·一”以及伟大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周年纪念日等节日用的彩旗和标语牌。别兰柯娃(文化干事诉着苦):同志们,你们不要指望我们有很多听众。海报我们也贴出去了,在广播里我也通知了,可礼堂还是空空的。拉大提琴的大学生(笑着):我们对此已经习惯了。但我们演奏得不错,是吗?劳乌卡(附和着):简直太好了,小伙子们!我非常满意!别兰柯娃:只是这钱怎么办呢,劳乌卡先生?这些年轻人来这儿的路费我们当然要给的,可是票价我一共才回收了90克朗,劳乌卡先生,我在您面前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劳乌卡:我们就把这当作一次义演的音乐会吧,别兰柯娃夫人。他抚慰着伤心的文化干事。别兰柯娃:那您不觉得委屈吗?劳乌卡(说谎):看在上帝的份上,没有。年迈的劳乌柯娃夫人站在门口,拄着那根我们已经看到过的刻有捷克的名胜图形的手杖。劳乌柯娃夫人:这太好啦!简直太令人感动啦!这样的事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劳乌卡:可惜没有用金钱来衡量啊。大学生们笑了。布拉格民族大街上的一家古董店里的估价员透过放大镜在仔细察看一个饰物。估价员: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劳乌卡:我找到的。估价员:找到的,这就是说(嘟哝着,更用劲地握着放大镜),您看这能值多少钱(在考验劳乌卡的耐心)?劳乌卡:这您更知道行情。估价员:嗯,我能给您……5克朗,最高价10克朗(不愉快地把饰物还给了劳乌卡)。劳乌卡:10克朗?他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随即失望地走出了商店。在两次殡葬仪式之间的休息时间里,第一小提琴手一边吃着搀有芥末的小灌肠,一边仔细察看着这个神秘的饰物。第一小提琴手:唯一的解释是:这是清扫烟筒的人给他妻子买的,他到你们家去清扫烟筒,丢失在你们家的。劳乌卡:任何一个清扫烟筒的人也不会上我们的屋顶。因为我们的烟筒是在下面清扫的(否定了第一小提琴手的解释)。雅尔达,我知道,那100克朗我还没还给你,但你能不能再借给我100克朗?在斯特拉什尼茨基火葬场演奏时担任队长职务的管风琴演奏者拿起了放在管风琴旁边的服务台上的电话听筒。管风琴演奏者:“金色的太阳”?好吧,我们好久没有演奏这支曲子了,那最后就演奏“年老的妈妈”吧。(招呼同行们立即干活)各位,休息得也够了!快演奏“照亮我,金色的太阳”吧。演奏者们纷纷拿起了乐器。掘墓人布洛什另有一套看法。布洛什: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你们的街道上走着。他们吵架了。女的嚷嚷着,把自己的小饰物摘下来要毁了它!于是男的生气地把它抢过来抛到了排水管里。我是这么认为的(把廉价的饰物还给劳乌卡)。劳乌卡正全神贯注地在眼前的那块墓碑上给上面的字母镀银。劳乌卡:布洛什先生,好吧,我同意了。布洛什:您还有什么可不同意的!因为其他的解释根本不存在。掘墓人转过身去,背向着劳乌卡,打算离去。劳乌卡(明确地说明):我是说我同意您说的假结婚了。随着一个寂寞无聊、睡眼惺松的服务员的目光,我们看到了布拉格斯波尔席洛夫小区的一家咖啡馆里几个早上仅有的顾客。一张小桌旁坐着四个人:劳乌卡和布洛什坐在一边,老年的胖女人塔玛拉姨妈和她的外甥女、33岁左右漂亮的黑发女人娜杰日达坐在另一边。男人喝着咖啡,女人喝着茶。为了看清楚第五位顾客,我们不得不弯下腰去,显然,桌子上的一大杯柠檬汽水是给他喝的。我们见到地上跪着一个5岁的小男孩,他把一张纸铺在椅子上,用色泽鲜艳的彩笔不知在纸上画着什么。布洛什和塔玛拉姨妈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卷烟,塔玛拉抽得更凶。烟灰缸里堆得满满的烟头有力地说明:谈判已进行了很久,而且很艰难。服务员麻利、熟练地更换了烟灰缸,和服务员一起,我们靠近了小桌子。塔玛拉姨妈:您要是懂德语,您就可以和娜杰日达用德语交谈了,因为她是一个德语翻译(她的捷克语带有俄语的声调)。劳乌卡(耸耸肩):可惜,我德语和俄语都不懂。塔玛拉姨妈:我都明白。您起先恨德国人,后来又恨俄国人(表示理解地拍打了一下劳乌卡的手,接着又把说过的话用俄语向娜杰日达重复了一遍)。劳乌卡:我对谁也不恨,只不过是我没有学语言的才能。布洛什(插话):这反正没关系。谁会来注意他们两个人之间怎么沟通呢。每一个捷克人都会说一点俄语(看到娜杰日达没听懂,把最后一句话译成俄语给她听)。劳乌卡:除了我。布洛什:除了劳乌卡先生,每一个捷克人都会说一点俄语(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娜佳(娜杰日达的爱称):除了他(高兴地猜出了这句捷克语)?布洛什(对塔玛拉):不用担心,姨妈,谁也不会怀疑什么的。只要劳乌卡先生坚定地相信:一切事情都将按说妥的照实去做,不搞欺骗就行了。说妥的就是半年之后离婚,各奔东西。塔玛拉姨妈(把手放在胸前):我以我得到拯救的灵魂来起誓!假结婚是为了掩人耳目。对您来说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娜杰日达有一个儿子,您已经看见他了。娜佳比您年轻,您都可以当她的父亲了。她和您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啊?她和您又能有什么事呢?劳乌卡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悲哀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说法。娜杰日达没有完全听懂姨妈说的话,她礼貌地对着劳乌卡微笑,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娜杰日达:塔玛拉,你告诉他,一切都得像真的结婚那样!塔玛拉姨妈:娜佳想提醒您,一切都得像在真正的婚礼上那样。因为他们会认真观察的。现在很多人都搞假结婚,他们也不是笨蛋(解释着,个别字母的发音像说俄语似地特别硬)。所以应该有婚礼的庆贺仪式,而新婚夫妇第一夜得在一起过。一切都要按常规办事。劳乌卡:第一夜(惊慌地转身向着布洛什)?布洛什(劝慰他放心):第一夜在同一所房子里过,仅仅是同一所房子。每个人住在自己的屋子里。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要不然他们会突然来检查一下,看看婚礼之后你们是不是立即就各奔东西了。劳乌卡:服务员,来杯白兰地……我想喝。桌子下面响起了一阵奇怪的鸣叫声,这是那个小男孩在玩汽车的游戏,他恰好在纸上画了一辆汽车。我们望着他,发现这个孩子已忘了画图画,他在注视:一个厚厚的信封如何从塔玛拉姨妈的膝盖上转到了掘墓人布洛什的膝盖上,又从布洛什的膝盖继续往别处传递。布洛什(小声地,几乎没有张开嘴唇,悄悄地把信封放在劳乌卡的膝盖上):定金。当弗兰蒂谢克把信封放进口袋时,塔玛拉姨妈信任地俯身向着他。塔玛拉姨妈:您知道,大大小小的俄罗斯官员,我们得给多少贿赂啊?弗兰蒂谢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塔玛拉姨妈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塔玛拉姨妈:那您就别问啦!已经有千百对幸福的男女像走一座桥似的,走在结婚礼堂通向家庭生活的用红地毯铺就的小路上,红地毯上已经踩出了两条小路。左边的一条是男人踩出来的,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右边的一条更明显得多的小路是女人踩出来的,红地毯上留满了新娘子们的尖尖的高跟鞋后跟的痕迹。今天,在这条决定人一生命运的地毯上走着的是迈着不坚定的步伐穿着擦得锃亮的黑色系带皮鞋的弗兰蒂谢克·劳乌卡和步履稍稍比劳乌卡坚定些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娜杰日达·伊凡诺芙娜·比柳柯娃。管风琴演奏者弹奏着勃拉姆斯和门德尔松(注8)的乐曲,一个官员诵读着词藻华丽的语句,内容是说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联姻有多么美好;照相师拍着照;新郎和新娘相互点头并说“同意”。塔玛拉姨妈和小男孩注视着这场婚礼,小男孩拽着塔玛拉姨妈的手。小男孩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城徽上的一个奇怪的野兽、管风琴、照相师、一张古老的椅子上的雕花椅背。只有一件令人感到遗憾的小事扰乱了仪式的进程:交换戒指时,娜杰日达的小小的结婚戒指毫不费力地就戴好了,而当稍大一些的那个戒指往弗兰蒂谢克的手指上戴的时候,却戴不进去,卡在手指的中间部位了。劳乌卡的灰白的唇髭碰到了新娘的玫瑰红的嘴唇。弗兰蒂谢克用捷克文签了字。娜佳用俄文签了名。紧接着证人也签了字,新郎这边的证人是掘墓人布洛什,新娘那边的证人是她的俄罗斯女友芭霞,芭霞戴着一副大大的的金耳环,她的门牙也是金的。签完名之后,芭霞朝小男孩转过了身去,咧嘴露牙地笑了。使劳乌卡感到不安的倒不是多年来他一直有成效地避开的结婚仪式本身,而是那个管风琴演奏者,那位演奏者不时地从眼镜片子上面看着他,他想确切地证明:他的眼睛没有看错人,这位管风琴演奏者甚至更换了他演奏时戴的那副眼镜,换上了度数更深、能看得更远的眼镜,在戴这副眼镜之前,他用上衣的贴边擦了擦镜片子。劳乌卡低垂着头,但这无济于事。现在命运和他开了一个恶作剧的玩笑,让他和莫托尔斯基火葬场的同事见着了。当仪式结束,两个证人和塔玛拉姨妈一起去向新婚夫妇祝贺时,穆西尔也忍不住离开自己的管风琴,跑到劳乌卡身边来了。穆西尔:嗳,弗兰塔,你真行啊!祝你幸福。真是个美人啊!美人啊(傻乎乎地挤挤眼)!劳乌卡:你这死家伙,什么事情也离不了你啊。新郎酸溜溜地表示着感谢,从刚才只有管风琴的乐曲声响彻着、没有一句话的那段时间直到现在,这是仅有的两句对话。参加婚礼庆典的宾客默默地在一家餐厅的单间雅座里用着餐。只有汤匙碰盘子的单调的丁当声划破了一片寂静,和这丁当声不相协调的是掘墓人布洛什发出的吧嗒嘴的声音。塔玛拉姨妈:这红菜汤和我们的一样。娜佳(点点头):是啊(和新郎在一个盘里喝汤)。又是一片寂静,随后是勺子碰盘子的丁当声和吧嗒嘴的声音。5岁的小男孩坐在塔玛拉姨妈身边,他觉得没意思,他不喜欢红菜汤。塔玛拉姨妈:喝啊,柯里亚,喝啊。塔玛拉姨妈催促他喝,但小男孩拒绝了。他把头放在姨妈的膝盖上,这位老妇人抚摸着他的卷发,随后她又弯下身子去取桌子下面自己的手提包。塔玛拉姨妈(对劳乌卡):娜杰日达不喜欢我说这些,可她真是没有时间照顾柯里亚。她先是学习,后来当上了翻译,还要参加一些国际性会议,那谁来教育孩子呢?塔玛拉姨妈终于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张照片。塔玛拉姨妈:您知道吗,这是谁?劳乌卡(推测着):是您?照片上的老妇人和塔玛拉确实非常相像。塔玛拉姨妈:这是我的姐姐,娜杰日达的妈妈,柯里亚的外婆。她一年前在新西伯利亚市去世了。是她把柯里亚带大的。柯列恩卡(柯里亚的昵称)被带到这里来之后,我立即就成了他的外婆了,是他的塔玛拉外婆。柯列恩卡,我亲爱的……布洛什(插话):他和我们在一起没什么意思,是吗,柯里亚?把他带到我家去吧。在我家你会见到小狗,小朋友,小鸟,什么都有。劳乌卡对这些别人家里的事情漠不关心,姨妈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就好像他是真正的新郎似的,这使他感到不愉快。当新婚夫妇的那盘汤喝完时,他从桌旁站了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就急于要去……但他根本没有到洗手间去。和服务员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劳乌卡被领进了厨房,厨房的墙上紧挨着气孔挂着一架电话机。热得满脸通红的洗碗女工正在洗一大堆又油腻又脏的碗碟,她一边洗一边扯着嗓子放声唱歌。劳乌卡(对着电话筒):请找一下穆西尔先生,他是你们那里演奏管风琴的。劳乌卡等着对方去找人的时候,洗碗女工填空子唱了起来:“已经在鸣叫,小鹿已经在山上鸣叫!”劳乌卡:你好,艾曼(穆西尔的名字),我是劳乌卡。是啊,是啊,我就是弗兰塔,(用手指戳在另一只耳朵里,挡住洗碗女工的歌声)你听着,艾曼,请你别对任何人讲你见到的事情,好吗,什么,什么?很热闹?是啊,我们这里是很热闹……你等一等……(用手掌捂住话筒,转身对着女歌手)您能不能唱得轻一些,啊?洗碗女工不唱了,现在劳乌卡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厨房里。劳乌卡:忘了你今天看见的事情吧。对任何人也不要提起这个婚礼。我以后都会对你说明白的。是的,我结婚了,但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洗碗女工和厨师忍不住笑了起来。劳乌卡(对洗碗女工):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可以唱歌,只是别唱得这么响!洗碗女工:不用了,要不就好好地唱,要不根本就不唱。她拒绝了劳乌卡折衷的建议。于是,安静下来的厨房里能听到劳乌卡和穆西尔谈话的结尾。劳乌卡:总之,要守口如瓶,好吗?什么?你告诉谁了?唉,你这蠢货,艾曼!他一气之下挂上了话筒。洗碗女工用充满幸灾乐祸情绪的响亮歌声送走了他:“他手指按着扳机,望着密林……”参加婚礼的人乘坐两辆出租汽车穿过整个布拉格市到斯波尔席洛夫小区去。布洛什坐在司机身旁。劳乌卡挨着新娘坐在后面,他默默地用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第二辆汽车里坐着塔玛拉姨妈和证婚人芭霞。姨妈不时地回过头向后看,似乎想弄清楚有没有“尾巴”跟在他们后面。塔玛拉家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大的茶炊。录音机里放送着一个男高音在三角琴伴奏下用俄语唱的歌。快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这股热潮像是冲击着一艘快要沉底的泡胀的纸船似的冲击着弗兰蒂谢克·劳乌卡。一瓶照例该有的“苏联香槟酒”的瓶塞朝上蹦了出去,差点没砸在波希米亚水晶玻璃的枝形吊灯上。瓶塞又从天花板上弹跳了回来,它蹦到墙上的圣像上,最终落到了破旧的波斯地毯上。布洛什把瓶塞捡了起来,把它和不大会儿之前从香槟酒瓶里蹦出去的另两个瓶塞放在一起。高脚杯里的酒在泛着泡沫,被这次奇异的婚礼撮合在一起的这五个参加婚宴的人都碰了杯,劳乌卡也一饮而尽杯中的酒。塔玛拉姨妈给自己卷了一支烟,她随着录音机里的歌曲低声地哼唱着。娜杰日达的女友芭霞给劳乌卡倒了一点香槟酒,她的金牙在劳乌卡的鼻子跟前闪耀着。随后她开玩笑地揪揪劳乌卡的胡子,在塔玛拉的耳旁小声地说着什么。姨妈笑着把她的话翻译了出来。塔玛拉姨妈:弗兰蒂谢克,芭霞说您是个美男子。等您离了婚又变成单身汉的时候,她也想嫁给您。除了劳乌卡,大家都乐了。劳乌卡:一次婚礼对我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深情地望着娜杰日达)。布洛什(哈哈大笑):劳乌卡先生,您该利用别人对您的需求啊。您真的不想再重复一次?芭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新娘啊,简直是一块金子!劳乌卡(忽然想要致词):朋友们……塔玛拉姨妈:(将劳乌卡的话译成俄语)朋友们……她把一团烟雾从自己被烟熏黑的肺里吐到了空气中。劳乌卡:我非常喜欢我的妻子。塔玛拉翻译。劳乌卡:我决定……塔玛拉姨妈(一边翻译一边想开玩笑):我决定……劳乌卡:……我和我的妻子娜杰日达今天要一起度过一个真正的、美好的新婚之夜。刚把一块馅儿饼送进嘴里的布洛什呛了一下。塔玛拉姨妈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停止了翻译。而娜杰日达和芭霞则被引起了好奇心。这位镶金牙的女证人发问了:他说什么?塔玛拉姨妈:一个玩笑吧(掐灭了烟)。劳乌卡(继续引申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因为这会是罪过,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指指卡在手指中间部位的结婚戒指)……如果一个捷克丈夫剥夺自己美丽的俄罗斯妻子应有的不置容……不容置辩的权利的话。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温柔地抚摸着娜杰日达的浓密的头发。娜杰日达:塔玛拉,翻译啊,翻译啊!但是塔玛拉不同意地摇摇头。电话铃响了,娜杰日达似乎正在等着这铃声似的,立即走开去了。塔玛拉姨妈(像母亲似地规劝言语失度的劳乌卡):弗兰蒂谢克,您喝多啦!劳乌卡:我们喝多啦?他不明白姨妈的意思,又去拿酒瓶。布洛什阻止了他,小声地在规劝他。我们听到娜杰日达亲昵地和谁在说德语,但由于屋子里很嘈杂,我们一共只能听清楚几句话。娜杰日达(用德语对着话筒):是啊,盖尔特,是啊。我也……什么时候?十月?太好啦……我期待着……他现在不在这里,可是……礼物?真的吗?我不知道……谢谢,盖尔特,谢谢……劳乌卡还在继续往下说——劳乌卡:是的,我们喝了很多,所以我请客人们都各自回家去,让我们新婚夫妇单独留在一起。首先我这是对您说的,布洛什。因为新婚之夜,朋友们,一生中只有一次。我希望我的妻子娜杰日达·伊凡诺芙娜永远保留着美好的回……回忆……对布拉格的美好回忆。希望以后她回到了西伯利亚,穿着裘皮衣服……坐在篝火旁的时候……能对人说:捷克丈夫一直到老都是勇士。我可以说,我现在就是俄罗斯勇士伊里亚·穆洛麦茨!只有芭霞一个人在听劳乌卡讲话。塔玛拉姨妈已经把娜杰日达的这位丈夫的意图告诉了听完电话的娜杰日达,现在姨妈正在和布洛什商量对策。芭霞:伊里亚·穆洛麦茨!她为他鼓了掌,并拽着劳乌卡的胡子,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打算亲吻他。劳乌卡:或者我是丘里拉·普列恩柯维契(注9)。布洛什:劳乌卡先生,她们现在对您还不了解,所以她们不知道您这是在开玩笑。您可把她们给吓坏了!布洛什想让这位兴奋激动的新郎安静下来,但劳乌卡不听他的。劳乌卡:这是必然的。新娘子都是害怕新婚第一夜的。这句对话被敲门声打断了。布洛什走过去开门,他见到站在门口的是自己的怀孕的妻子玛露霞。玛鲁霞喘着粗气,一脸惊慌的表情,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大肚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泪流满面的柯里亚的手。玛露霞:我好像已经有动静了,别比克(布洛什的昵称),已经不停歇地疼起来了(吃力地说着,瞟了柯里亚一眼,又补充着),他不喜欢呆在我们家。他一直在哭。你快到孩子们那里去吧!柯里亚乘机从布洛什身边溜进屋里,他先是拽住塔玛拉的衣服下摆,随后又去拽妈妈的。两个女人抚摸着他的头,边哭边安慰他。芭霞似乎认为只有两个女人还嫌太少了,她也陪着她们哭起来了。布洛什(穿上衣,大声地):玛露霞已经快要生了。出租车在下面等着,那我们该走了。塔玛拉把布洛什的话翻译过去了,随后女人们转向玛鲁霞,她们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给她鼓劲儿。被大家遗忘的劳乌卡独自坐在桌旁。他一会儿举起高脚杯,像是想发表祝酒词,一会儿又忙着要把玛鲁霞介绍给自己的妻子,但谁也顾不上注意他。布洛什夫妇走了,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只有隔壁屋子里娜杰日达和芭霞压低着嗓门在安抚小男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塔玛拉姨妈又给自己卷了一支烟。她抽了一会儿,向劳乌卡指着那张铺着花盖布的沙发,用抽烟人的嘶哑的声音说——塔玛拉姨妈:您将睡在这儿。这句话像是一纸判决书。姨妈打开五斗柜,从抽屉里拿出一件男人的睡衣,把它扔在沙发上。塔玛拉姨妈(解释着):干净的,这是我死去的丈夫的。弗兰蒂谢克像是突然清醒了,他顺从地脱起衣服来了。姨妈从隔壁屋子里抱来了被子,祝新郎晚安。劳乌卡躺下了。窗外的天已有点蒙蒙亮。清晨,各种鸟正在醒过来。可怜的劳乌卡使足了劲儿闷声地喊了起来——劳乌卡:娜杰日达·伊凡诺芙娜,我的妻子!他没有听到回答,只听到睡着他的夫人的门那一边,一把钥匙在门眼里转动了一下。劳乌卡用疲乏的双眼环视了一下屋子。茶炊的水龙头口上,一粒水珠在往下滴。椅子背上搭着劳乌卡的上衣。劳乌卡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从那里摸出一个装满钱的信封。他把信封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入睡了。一辆洗得干干净净的“特拉班特”汽车欢快地疾驰在汽车干线上,在车后排放出一团团的废气。行李箱的盖上牢牢地捆绑着新的排水管和烟筒。这些负载物使汽车更闪闪发光了。劳乌卡已经很久没有开车,他开得很小心,努力去适应转换车速时会碰到的一些特殊情况。汽车右后面的小灯闪烁了几下之后,弗兰蒂谢克把车从公路转到了一条沥青路上,这条路的两旁栽满了古树,浓密的树冠把这条路变成了一条隧道。现在劳乌卡正在自己家的房屋旁把锌制的排水管解下来拿到花园里去,在他去花园的路上,一个载着苏联军事技术装备的辎重车队在他身边驶过去。弗兰蒂谢克的母亲拄着手杖从屋里出来,走向栅栏门,她仔细地端详着这辆“特拉班特”汽车。劳乌柯娃夫人(大声地,想盖过装甲车的马达声):是新的吗?劳乌卡:旧的,妈妈。劳乌柯娃夫人:是吗?可看起来完全像新的!一点铁锈的斑点也没有……劳乌卡:这种车是不生锈的,妈妈。劳乌柯娃夫人:是吗?嗯,那该祝贺你买的车很合算啊!随后她瞟了军用辎重车一眼,满怀仇恨地说——劳乌柯娃夫人:你看看,这里有多少辆这种车啊?就像蝗虫似的!盘子里是儿子最爱吃的“角形饼”,在吃饼的时候,劳乌柯娃夫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起来了——劳乌柯娃夫人: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有很多人不腻味和他们打交道:从他们那里买便宜的燃油、汽油、煤……和占领者勾勾搭搭,这些爱国主义者!当我们被侵占的时候,他们曾握着拳头示威说,一片面包、一滴水都不会给他们的,可现在又欣赏起他们来了!街上的军用辎重车的轰隆声使窗玻璃震动起来了。甚至连放在书柜顶上的第一共和国的那几个被废黜的活动家——托马什·戛尔利格·马萨利克、拉斯蒂斯拉夫·什捷法尼克和艾杜阿尔德·别涅什的半身塑像都颤动起来了。劳乌柯娃夫人(对着半身塑像):这下你们该看笑话了吧,看看我们这些捷克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们庆幸的是:你们没有活到现在这个时候。劳乌卡:我给你带来了巧克力和咖啡(从皮包里取出在外汇商店买的进口食品,把它们放在桌上)。劳乌柯娃夫人(惊讶地):你们出国去啦?到哪儿去啦?我都不知道。劳乌卡:在那个……(悄悄地看了一眼巧克力的包装纸,以便说明生产它的国家)在瑞士。劳乌柯娃夫人:瑞士人总是有最好的巧克力(突然没来由地问道),你能想像有一个捷克姑娘嫁给了一个俄罗斯人吗?是这么回事儿,那个年岁最小的诺瓦契柯娃,你知道,就是住在车站旁边的那一家的人,她匆匆忙忙地嫁给了一个俄罗斯军官。你能想像得到吗?嘴里塞得满满的弗兰蒂谢克摇摇头,他为风气如此败坏感到吃惊。轻巧灵便的“特拉班特”在布拉格街道上的不间断的车流中曲折地穿行着。车的后座上放着一个大提琴。在莫托尔斯基火葬场门口,劳乌卡从汽车里取出了乐器,急匆匆地去参加葬礼仪式。他从旁门走了进去,我们听到了用加快的速度演奏的某一乐曲的结尾,接着门又敞开了,劳乌卡背着提琴盒急跑着下山,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于是他的汽车又在布拉格的街道上急速地行驶。劳乌卡越过了“伏尔加”和“奔驰”。在巴甫洛夫广场,趁岗警手中拿着城市平面图向一个外国人讲解什么的时候,劳乌卡闯了红灯,把车开到了刚好猛一下启动的一队汽车跟前。交通调度员发现了问题,立即吹起哨子,打算记下劳乌卡的车号,但十字路口已被劳乌卡的“特拉班特”排放出来的废气弄得浓烟弥漫了。就像刚才超越街上的汽车那样,现在劳乌卡在斯特拉什尼茨基火葬场的院子里一个劲儿地赶到死者亲属的前面去。这位大提琴手甚至还碰落了一个亲属手中的花圈。劳乌卡的脚在螺旋梯上奔跑,这双脚站到了乐队的行列中。弦乐四重奏以加快的速度演奏着,在我们眼前闪现出脱下来又立即穿上的鞋。穿上鞋之后,弗兰蒂谢克沿着螺旋梯飞奔而下。劳乌卡把大提琴塞进“特拉班特”,正打算开车离去时,他看到了克拉拉。这位女歌手也许是没见到他,也许是装作没见到他的样子。她眯细着眼睛,想看清楚恰巧开到“火葬场”这一站的那路电车的号码。弗兰蒂谢克:能把你捎到哪儿去吗?克拉拉犹豫了一下,坐进了汽车。有一会儿功夫他们默默地坐在车上。克拉拉:这车是什么,结婚礼物吗?克拉拉突然问了一句,她的眼皮颤动着,当一个女人要哭的时候,常常是这样的。劳乌卡感到很突然。劳乌卡:好啊,穆西尔!都已经到处传播开了(吁了一口气)!克拉拉:很漂亮的车。我看,这桩婚姻给你带来了好处,从各方面来说都是的。劳乌卡不知道该怎么说。劳乌卡:克拉拉,我的这桩婚姻……克拉拉(打断他):我对这不感兴趣。劳乌卡:请让我把一切向你说清楚……克拉拉:我对这的确不感兴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劳乌卡:但我还像过去那样,一个人住着。什么也没改变。克拉拉:对我来说已经改变了。都完了(拿着手帕饮泣),我真是个傻瓜啊!要知道我为了你差点儿没离婚!劳乌卡(不合时宜地建议):到我的顶楼上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这位过去的情人把手帕塞进了手提包。克拉拉:停车,我下去。劳乌卡(央求地):克拉洛契卡……(想去碰她的手)。克拉拉(冷漠地):我要下车。车停了下来,这位驾驶员在重又开动车之前,有两秒钟的时间目送着女歌手匀称的双腿。弗兰蒂谢克手上拎了一包吃的东西,背着乐器,沿着楼梯到自己的顶楼去。一个邻居精神抖擞地从他身边跑下楼去。邻居:您从音乐会回来吗?那里对您的反应怎么样啊(问的总是那同一句话)?劳乌卡:很令人震惊。观众都哭了。邻居:我这就要去收拾车的排气管。劳乌卡:您自己收拾吗?邻居:是啊,我什么都自己干。在倒数第二层楼上,一扇房门开了,65岁的布什蒂柯娃夫人拿着一摞内衣拦住了他。布什蒂柯娃夫人:我听见您上楼来了。瞧,我都给您洗干净、熨好了。劳乌卡(点点头):太好了(从她手中接过那摞内衣)。布什蒂柯娃夫人:劳乌卡先生,您听着,上面吩咐要把窗户装饰一下。您挂上几面小旗子吧。劳乌卡:什么,又有什么节日啦?节日这么多,简直都顾不过来了。布什蒂柯娃夫人:这是胜利的二月,劳乌卡先生,他们当然又要来检查,看谁装饰了窗户,谁没有。最好还是把旗子挂上吧。劳乌卡(表示不同意):可我的窗户在这么高的地方,从下面什么也看不见的啊。布什蒂柯娃夫人:这您不用操心,谁想要看的时候,他就能看得见。我还给您织补了两双袜子,袜后跟和袜底都有窟窿眼。您怎么啦,皮鞋里有钉子?您知道吗,您就挂上一面俄罗斯的旗子,一面我们的旗子吧,免得我在街道委员会遭人数落。还有,今天洗的这些衣服,包括织补,该收您70克朗。我还得把这些钱加上您拖欠我的那两百克朗。劳乌卡:那就让我现在都付给您吧。劳乌卡把大提琴靠墙放下,取出钱夹子来。布什蒂柯娃夫人(惊讶地):真是现在就给吗?劳乌卡:是啊。他递给了她3张100克朗面额的票子。布什蒂柯娃夫人:可我没钱找……劳乌卡(挥挥手):没关系的。他这句话使得在此之前已经感到惊讶的洗衣妇完全惊呆了。劳乌卡拿起乐器走上楼梯到自己的屋里去。一个声音:您好。劳乌卡突然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在楼梯的最后一级阶梯上坐着一个18岁左右的姑娘。姑娘站了起来,把裙子捋捋平。在昏暗的楼梯口劳乌卡能看清楚的只有她的长长的腿和长长的头发。她身后的那面墙上倚放着一个套着亚麻布套子的大提琴。劳乌卡(感到惊讶,但很高兴):您好!姑娘:是斯托克拉萨先生让我来的。劳乌卡:斯托克拉萨,啊(把自己的乐器放在她的乐器旁边)。您能帮我拿一下衣服吗?劳乌卡腾出手来开了门锁。这时,他的肩膀碰到了自己的大提琴,大提琴顺着墙滑向放在它旁边的姑娘的大提琴,于是两个大提琴的琴颈交叉成了十字形。劳乌卡(对着自己的放肆无礼的大提琴吆喝):克制一点自己的灵活劲儿吧(又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劳乌卡(对姑娘):斯托克拉萨先生让您来干什么呢(把这位不速之客让进了屋里)?姑娘:他想让您看看我。也就是听听我演奏。现在,在明亮的光线下,劳乌卡看到了她的全部的美。她的头发很浓密,像马鬃似的,黑衬衫下面的乳房一看就知道没有戴胸罩。姑娘:看来,您该为庆贺节日装饰窗户了?姑娘环视了一下屋子,看到一张大得像飞机场似的没有整理过的床铺。劳乌卡:还有什么可说的!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您拉大提琴已经很久了吗?您要喝点什么吗?姑娘:不太久。我喝点吧(一下子回答了两个问题)。劳乌卡拿了一瓶已经打开的一公升装的红酒,给姑娘倒了一杯。姑娘:我是演奏中提琴的,但我想学会演奏大提琴(喝了几口酒)。劳乌卡:那您为什么……姑娘:……我的名字叫布兰卡,您想知道吗(机智地作着自我介绍)?大提琴这个乐器这么大,我喜欢。劳乌卡:这么说,您喜欢大的乐器?布兰卡:是啊。弗兰蒂谢克解开了衬衫领子上的钮扣。劳乌卡:那您就演奏点什么吧。布兰卡把自己的大提琴从套子里取了出来。劳乌卡乘这时候给自己倒了点酒。布兰卡坐了下来,拉紧了琴弓。弗兰蒂谢克握着她的手。劳乌卡:您的手指很长。这很好。他仔细地端详着姑娘的手,延续的时间比了解她手指的长度所需要的时间要长一些。劳乌卡:嗯,那就开始吧。布兰卡(事先声明):我可有点紧张……(吹了一下垂在额前的一绺头发,开始演奏)劳乌卡:用腿把提琴夹得紧一些。在布兰卡拉了几个节拍之后,劳乌卡把两只手放在布兰卡的膝盖上。她看着劳乌卡的手,看得出:这位大提琴师不想把手拿开。布兰卡:我可以演奏了吗?就这样拉吧?劳乌卡点点头。姑娘拿着琴弓子在弦上拉着,大胆地望着劳乌卡的眼睛。如果不是电话铃响,谁知道他们的关系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劳乌卡(阴沉地):我是劳乌卡。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你的一个朋友。劳乌卡:什么朋友啊?男人的声音:劳乌卡先生,请您到小区的咖啡馆来一下。这事很重要(坚持地)。劳乌卡:什么,现在吗?男人的声音:这事很重要。您扔下所有的事,马上就来。这位看不见的交谈者又重复了一遍。劳乌卡:那您是谁啊?劳乌卡想弄清楚对方是谁,但这位陌生人已经挂上了话筒。弗兰蒂谢克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他替布兰卡拿起了大提琴套子。劳乌卡:我们只能推迟到下一次再说了。布兰卡:很遗憾。劳乌卡刚在咖啡馆的小桌旁坐下来,一个穿着人造毛领子的尼龙上衣的人走了过来。这是掘墓人布洛什。布洛什(命令地):您到什涅尔开的小酒馆去。劳乌卡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布洛什就已经消失了。在什涅尔的小酒馆里,劳乌卡向他提问了——劳乌卡:我能坐下来了吗?或者您还要把我拽到哪儿去?布洛什瞟了四周一眼。布洛什:我们就呆在这儿吧。劳乌卡(在桌旁坐下):您像个密探,在墓地的工作只是个掩护吧。但是布洛什顾不上开玩笑。他严肃地望着劳乌卡的眼睛说了起来。布洛什:事情不妙,劳乌卡先生,娜杰日达移居国外去了!弗兰蒂谢克不明白地瞪了掘墓人一眼。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啤酒,劳乌卡立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像被人施了催眠术似地望着布洛什。劳乌卡:移居到哪儿去了?似乎移居到什么地方有什么意义似的。布洛什(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她去了德国。她是作为翻译和一个旅游团一起去的,去了就不回来了。她有一个情夫在那里,在法兰克福。这个情况我原先没有告诉您。他是个商人,已经有妻子了。娜杰日达为了他都神魂颠倒了。劳乌什:这些事您都知道的吧?布洛什:什么事啊?劳乌卡:嗯,就是她有一个情夫在德国。布洛什:知道的。但我想,他会到她这里来的。我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他更近一些。劳乌卡(好奇地):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就到这个情夫那里去呢?布洛什:您是说从俄罗斯到德国去吗?劳乌卡先生,您怎么,您不明白吗?俄罗斯不让他们的人到德国去。到我们这里来可以,到那里去不行。劳乌卡:那为什么我们就放她出去了呢?不管怎么说反正她是俄罗斯人啊!布洛什:但她有捷克国籍啊。劳乌卡先生,这得感谢您啊。再说,她还留了一个孩子在这里,所以才让她和这些旅游者一起去了。劳乌卡显然想推迟提出一个他不得不提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整个这件事对他个人会有什么威胁,为了把这个问题推后,他先提了一个荒谬的问题。劳乌卡:既然他有妻子,那她为什么还要到那里去啊?布洛什:劳乌卡先生,这个问题与我们完全不相干(很明白事理地分析着)。现在事关重要的是:您作为她的丈夫,有一些机构会注意到您。劳乌卡: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干了一件蠢事。我都已经有点儿预感到了(伤心地吁了一口气)。布洛什:我很恼火,劳乌卡先生。真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但在其他方面,这件事怎么也不会牵连到您的。小男孩在塔玛拉姨妈那里,在娜杰日达没有把他从这里带走之前,塔玛拉姨妈会照管他的。塔玛拉说了,她要去向红十字会呼吁。劳乌卡用指甲挠着啤酒杯下面的已经湿了的硬纸托盘,沉默着。劳乌卡:那我什么时候恭候他们啊?布洛什:谁啊?劳乌卡:喏,那些……机构里的人啊……布洛什喝完了啤酒才回答他。布洛什:我想,要不了多久。小区的顶楼的那间屋子里飘荡着大提琴演奏的一支忧伤的乐曲声。劳乌卡在练琴。窗外,坐在房檐上的鸽子低歪着头,像是在倾听的样子。突然,这位乐手停止了演奏,回头望着门。他觉得像是有人在敲门。但不是,这大概是鸽子的嘴在啄铁板。劳乌卡继续演奏,现在真的是有人在敲门了。弗兰蒂谢克放下大提琴,手上拿着琴弓子,犹豫不决地来到了门厅里。他在门孔里看了一眼,看见楼梯口上有两个陌生人。琴弓子随着敲门声掉到了地上,这样,外面就知道屋里有人,他不得不开了门。陌生人(身穿绗过的坎肩):您是弗兰蒂谢克·劳乌卡吗?劳乌卡(焦急不安地咽了一口吐沫):是啊。另一个来访者(穿着白大挂):您是这个小男孩的父亲吗(急于想知道地)?弗兰蒂谢克的十分惊恐的目光朝下扫视了一下,见到在两个男人中间站着5岁的柯里亚。劳乌卡(惊讶地):父亲?穿白大挂的卫生员:听着,这个孩子是住在我们急救中心的一个女病人家里的,这个女病人患脑溢血,她说让您带着他。这是他的东西(把一个小提箱递给了劳乌卡)。劳乌卡(含糊不清地):但我只是他的很远的父亲。意思就是不是亲生父亲。穿白大挂的卫生员:这与我们无关,这是你们的家务事。那个女病人说了,当她还住在医院里的时候,就让小男孩住在您那里。卫生员斩钉截铁地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离去。劳乌卡手中拿着别人的小提箱望着跑下楼去的两个男人的背影。随后劳乌卡把目光转移到留给他照顾的小男孩身上。小男孩似乎也害怕与劳乌卡的目光相遇,他看着地。他的一只鞋的鞋带已经松了。他抽搐着鼻子,鼻孔里藏着一条细细的鼻涕。劳乌卡吁了一口气。劳乌卡:嗯,那就进来吧……小男孩站在原地不动。劳乌卡:你也不能永远在这里站着吧。进屋里去吧。弗兰蒂谢克把自己的那扇写着“别按铃!敲门!”这几个字的门开得更大了一些。小男孩又一次抽搐了一下鼻子,怯生生地迈进了这间陌生的屋子的门坎。劳乌卡没有叫柯里亚脱去外衣,不幸的小男孩就这样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站在大提琴旁边。弗兰蒂谢克似乎希望他不会留在这里,还有可能把他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弗兰蒂谢克生气地在打电话。劳乌卡:布洛什先生,您知道吗,出了什么事啦?啊,您不知道!那就这样:您立即,听着,您立即来把他领走!这件事我们没有说妥过!是啊,是啊,没有说妥过。可是布洛什没法听电话。外面天气不好,所以他的所有的孩子和小动物都在家。两个新生的双胞胎在刺耳地哭啼,布洛若娃夫人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但白费劲。再加上狗也在大声地吠叫,鸟又嘟嘟哝哝地喊着:“该死的职业!”布洛什:听着,我们别在电话里谈这事好吗。什么,劳乌卡先生,明天您到我这儿来,我们在一起想想怎么办。现在我这里简直像个疯人院。什么,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您能凑合着过一夜吗,啊?就给他洗洗,安排他睡下,明白吗?劳乌卡又听到了一句“该死的职业”,于是他把话筒扔在电话机上,开始在屋里跑来跑去。这位小小的来访者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他。弗兰蒂谢克在窗边停了下来,他看着小男孩。小男孩把视线挪开了。屋子中间放着一只小提箱,劳乌卡把它拎到了门边,重又开始来来回回地遛达,他咬着嘴唇拚命地在思考。但也没有想出什么主意来。劳乌卡:你有拖鞋吗?柯里亚听不懂他的话,仍然站在大提琴旁边。劳乌卡:我问你,你脚上还有什么可穿的没有?在家里穿的?小男孩哭得连肩膀都颤动起来了。劳乌卡:真见鬼了,怎么才能跟你说清楚呢?!劳乌卡抓起小提箱,把它放在床上,打开了箱子。劳乌卡:但愿我这里没有你。劳乌卡生气地嘟哝着,他终于找到了一双拖鞋。劳乌卡:嗯,拖鞋在这儿啦!弗兰蒂谢克站在柯里亚面前,把一只手指插入拖鞋里。劳乌卡:拖鞋!脱下皮鞋,穿上拖鞋!但是小男孩也不愿意留在这个爱生气的大胡子叔叔家里,因此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啜泣着。一点办法也没有,劳乌卡只好动手来碰这个小男孩了。他摘掉了柯里亚的帽子、围巾,用不灵活的手指解开了他的钮扣,脱去了他的大衣。衣架上已经没有空着的挂钩了,所以劳乌卡把小男孩的那些东西挂在自己的大衣上面。劳乌卡:你哪怕……自己脱鞋会吗?脱皮鞋!弗兰蒂谢克用食指指着地。也许他不会,也许他不愿意自己脱鞋。小男孩坚持不理他。劳乌卡不得不蹲在他面前。看来,他还从来没有给孩子脱过鞋。一只皮鞋的鞋带本来就松开了,但另一只鞋上的鞋带的结却怎么也解不开。劳乌卡:听着,最重要的是:你别在我这里哭。你在我这儿,我也并不高兴。你就凑合着在这儿过一夜,以后就把你送到掘墓人家里去。他自己惹出了麻烦,那就让他自己来收拾这乱摊子吧,他这个愚蠢的人!劳乌卡说出了这些话,心情轻松了一些。这时,鞋带上的结也解开了,劳乌卡给小男孩换上了拖鞋。接下去怎么办?弗兰蒂谢克又看了一下小箱子里的东西。劳乌卡:啊,你的彩色笔和纸都在这儿(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倒在桌上),你画吧,随便画点什么……(比划着凭空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柯里亚最使他恼火的是:他总是看着别处,不面对劳乌卡。例如现在,柯里亚看着窗子。劳乌卡:您愿意盯着窗子那就盯着吧。我不在乎。劳乌卡走到炉灶旁,点燃了煤气,把茶壶放在炉火上。随后他打开冰箱。弗兰蒂谢克在考虑:给这个不速之客吃点什么。他看到了黄油,接着又看了小男孩一眼,只见他仍然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像是一只要挣脱束缚飞出去的鸟。弗兰蒂谢克拿了一把椅子,把它推到窗前,一言不发地像端一座雕像似地把小男孩端到了椅子上。柯里亚站在椅子上就像刚才站在地下一样,望着城市的屋顶和塔楼。一只鸽子坐在房檐上,正在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小男孩忧伤地看着它。鸽子似乎也斜着眼朝他这边望着。晚饭已经在桌子上了:几块抹着黄油的面包,几片灌肠。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劳乌卡:吃吧(吃着自己那块夹灌肠的面包)。柯里亚没有反应。他坐在主人的对面,眼睛朝下看。劳乌卡:喂,你哪怕喝点茶啊!仍然没有反应。劳乌卡:茶(把茶杯推得离小男孩更近一些)!俄罗斯的茶。你们只是制作茶,不也得喝茶吗,是吗?喝吧!我已经放了糖了。还是没有动静。劳乌卡叹了一口气,独自吃起来,他看着别人家的这个小男孩,终于又说了起来……劳乌卡:听着,你别装作你都听不懂的样子。你应该能听明白一点什么的。因为我们都是斯拉夫人,我们两个人,我不懂俄语,你不懂捷克语,可是茶,你们和我们都叫它茶。你们还能有什么叫法吗……劳乌卡吃完了,把自己的盘子和杯子都拿到厨房的水池子里去。他回来的时候,柯里亚还按原来的姿势坐着,但他的杯子已经空了。劳乌卡(满意地):你看,这不就行了吗。劳乌卡的住所只亮着一盏小灯。在那张为男欢女爱而准备的宽阔的床上,弗兰蒂谢克在听“自由欧洲”电台的广播。但声波老是离他而去,远远地离开了他,因为他根本听不进去。紧挨着墙,躺着柯里亚。孩子的双肩不时地由于哭泣而颤动着。这对劳乌卡有干扰。劳乌卡:别哭啦,睡吧。没关系的,你就凑合着过一夜吧。劳乌卡关上了收音机,想阅读一下《100 1》杂志上的一篇关于坦桑尼亚的乞力马扎罗的文章,他有意无意不时地去看一下穿着花睡衣的小男孩的背,还伸出一只闲着的手,似乎打算去安慰小男孩,但最后他只是替他掖了掖被子。看来,柯里亚怎么也不肯停止哭泣,劳乌卡终于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上,但小男孩晃动了一下,抖掉了他的手。劳乌卡(感到委屈地):瞧你这人(把小灯关了)!现在只有城市的灯火把微弱的光线洒进了屋子里。在一片静寂中可以听得见驶过的电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无轨电车的“触”与电线之间迸发出来的火花的噼啪声。这一片火花的爆发使屋子的墙上在短暂的瞬间显现出了胡子朝上翘着的劳乌卡的侧影。劳乌卡背着大提琴盒和柯里亚一起从楼里走出来。早上的车流在街上疾驰着,弗兰蒂谢克想拽着小男孩的手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到对面的人行道上去,但执拗的小男孩不让劳乌卡拽他的手。他很害怕,所以寸步不离弗兰蒂谢克,又不让他拽手。他们默默地坐在“特拉班特”里。劳乌卡在前座,柯里亚在后座。这孩子的眼睛朝上注视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许多高楼的正面。当他们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急着去上班的黑发女人对着小男孩微笑,并边走边向小男孩挥挥手。柯里亚的目光中燃起了幻想的希望,但希望之火立即又熄灭了。掘墓人布洛什和劳乌卡在墓地的小路上走着。从他们激烈的手势推测,他们在争吵。小男孩在他们身后走着,离他们有三步的距离,他仔细地察看着很久以前已亡故的布拉格人墓上的纪念物。布洛什:她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把您拖到这件事情里来。劳乌卡:谁啊?布洛什:是玛鲁霞,我的妻子。她对我说:你别管了,这事对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劳乌卡(表示同意):她说得完全正确啊。布洛什:正确是正确,但我现在也不能要求她来照管这第5个孩子了。您没法想像我们家现在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是一个真正的疯人院!劳乌卡:那您让我拿他怎么办?怎么办,我在问您呢(哀叹着)?!他没等布洛什回答,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于是就接着往下说——劳乌卡:听着,那个镶着金牙的女人哪儿去了?为什么她不把孩子带到她那里去呢?布洛什:芭霞已经在列宁格勒了。布洛什的话令劳乌卡感到失望,接着布洛什又说了他的想法。布洛什:劳乌卡先生,您还是听我的吧,姨妈还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小男孩最好还是呆在您那里。这也是为了应付那些人……嗯,您明白吗,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些人。这就是为什么姨妈也嘱咐把孩子交给您,明白吗?这对您有好处。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证明你们这是真的结婚,要不然您何必去照管一个推给您的别人的孩子呢!劳乌卡:我能到什么地方放心大胆地去证明这一点呢?布洛什:就到……当他们来审问您的时候。他们会找您的,劳乌卡先生!您还从来没有被审问过吧?劳乌卡:没有。布洛什:可我,还被审问过,这是为了一个神父的事情。第一个侦询员像蜜一样地甜,挺和善的!但后来找上我的第二个侦询员是一个叫诺沃特内依的人。嗯,您该明白,他们那里所有的人都用假名。这个人像刮胡子刀那样厉害。这个坏蛋!他们迟早会来找您的。只不过他们的磨盘转动得慢一些罢了,但肯定会来找您。掘墓人发出了预言,他身后一座墓上的一尊很大的天使雕像似乎同意他的看法。柯里亚落在后面了,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另一座雕塑吸引住了:在一只无力地低垂着头的没有生命的白色斑鸠鸟身上有一只忧伤的栩栩如生的白色斑鸠鸟,其实,这两只鸟都是用石头雕塑的。劳乌卡(大声地喊叫):快到这儿来。弦乐四重奏在演奏。小男孩一边看着周围的事物和人,一边听着感人的音乐。从乐队演奏台的高度他注视着殡仪大厅。他细细地观察着这几个演奏者,特别是劳乌卡,劳乌卡又和往常一样脱掉了鞋。小男孩发现劳乌卡的左脚袜子上有一个窟窿。现在女歌手要开始唱了,小男孩就把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他的目光从她的胸部朝上望去,望见了她的嘴,她的嘴张得很大,总的说来和别人的嘴不一样,随后小男孩的目光和女歌手的目光相遇了。然而这个女人的两只眼睛看起来是陌生的,也不是友好的,很快地这两只眼睛又专注地去看乐谱了。在火葬场的大门口,弗兰蒂谢克和柯里亚坐进了“特拉班特”。在汽车开动之前,克拉拉和小提琴手别卡列克专心地说着话从车盖前走过。劳乌卡鸣了短短的一声喇叭向他们打招呼。别卡列克回过头来向他点点头,但克拉拉没有理睬他。在昏暗的楼梯口,响起了一个女人的责怪声。女人的声音:劳乌卡先生,您又没有挂小彩旗!可您答应过要挂的……劳乌卡:我没来得及挂啊,布什蒂柯娃夫人。我每天都有为劳动人民演出的音乐会……劳乌卡边喘着气边回答,他正登着阶梯走上楼去。布什蒂柯娃夫人:只有您一个人没挂。所有的人都挂上了……多可爱的小男孩啊?你是谁家的啊(发现了柯里亚)?劳乌卡(不自然地说明):是我的侄子,我弟弟的儿子。布什蒂柯娃夫人(好奇地):你叫什么名字啊?劳乌卡:他是乡下来的,见了人认生。劳乌卡随便找了点理由来搪塞,并立即轻轻地推着小男孩走上楼梯去。布什蒂柯娃夫人:劳乌卡先生,我倒不在乎,可他们是要来检查的。您何苦自找麻烦呢!何苦呢!劳乌卡在开门锁的时候,布什蒂柯娃夫人的声音还在楼道里响彻着。但弗兰蒂谢克完全不是他刚才装出来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这种英雄。他靠墙放下大提琴之后,立即把一张椅子推到了柜子跟前,他爬上椅子,开始在柜顶上的两只箱子之间的那块地方寻找,终于在那里找出了几个卷成卷儿的纸旗。他吹掉旗卷上的尘土,又开始寻找透明胶。劳乌卡:我是胆小鬼,可去年我就没答理这件事,恰好也没惹出什么事来。但今年咱不想授人以柄,因为没有这档子事儿,我们的情况也已经不妙了。这个胆小鬼在作自我表白,他一边说一边用透明胶把三色的捷克旗粘在一扇窗户上,又在另一扇窗户上粘上了红色的小旗子。这时,他背后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劳乌卡(惊奇地回过头去):你说了一句什么话?小男孩不好意思了,但后来他还是指指左边的小旗,又指指右边的小旗嘟哝着。柯里亚:我们的,你们的。这是他对劳乌卡说的第一句话,使这房子的主人稍稍有点不知所措,这是不足为奇的。劳乌卡:对啊!瞧,已经能说点什么了:我们的,你们的。劳乌卡给小男孩脱了大衣和帽子,又接着往下说,主要是在自言自语,但也不仅仅是……劳乌卡:不错,是你们的旗子,小朋友,但这是强迫我们挂的。曾经有过一个时期,我们挂你们的旗子是出于对你们的感谢,但后来的情况却是:你们是很坏的猪……俄罗斯猪,懂吗?不懂啊。你们已经到处扩张势力。你们的脚只要走到那里(给小男孩脱皮鞋),那就任何力量也别想把它从那个地方挪开。但你不会是这样的,你要到塔玛拉姨玛家里去的。等她一苏醒,我把你的箱子(箱子两字是用俄语说的)收拾好,你就开路吧!柯里亚:箱子(重复了一篇,指指自己的小箱子)。劳乌卡:这是我知道的仅有的俄语单词,因为在莫斯科的火车站上,我的箱子被偷走了(不满意地在说明)。你们偷窃别人的箱子和土地。小男孩用手指指着红色小旗。柯里亚:我们的红旗非常好看。劳乌卡:你们的旗子非常好看?请你说说!这旗子有什么好看?红色的,像是运动场上的红牌警告。瞧我们的旗子,那才叫非常好看呢。柯里亚(坚持地):不,我们的好看。劳乌卡(反对地):你在这方面懂得什么啊。两个斯拉夫人怎么也谈不到一块儿,但至少他们交谈了。劳乌卡在餐桌上摆上了吃的。这一次除了茶和夹肠面包之外,他还准备了一些不一般的东西。劳乌卡:你看,我买了什么。俄罗斯的鸡蛋。柯里亚:俄罗斯的(不太相信地用叉子抠挖鸡蛋)?劳乌卡:是啊……有些捷克母鸡下的是俄罗斯鸡蛋,尽管关于这个问题我也琢磨不透(开始吃起来)。敲门声。门口立着一个套在浅褐绿色亚麻布套子里的大提琴,在提琴的背后站着长头发的布兰卡。布兰卡(微笑着):我来上课。弗兰蒂谢克挠挠耳朵后面。劳乌卡:现在吗?布兰卡:怎么,对您不方便吗?姑娘抚媚地扬起了眉毛,于是主人就顺从了她。劳乌卡:进来吧。只不过我现在有客人……布兰卡看见了坐在桌旁的柯里亚。布兰卡(惊讶地):噢,你好!怎么,这是您的儿子?劳乌卡:不是。布兰卡:那是孙子?劳乌卡:熟人暂时把孩子留在我这儿,让我替他们照看的。他们是列宁格勒的音乐家。孩子是俄罗斯人。布兰卡:啊,是这么回事儿。(向柯里亚伸出手去)你好,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啊?柯里亚:柯里亚(嘴里塞满了鸡蛋,说得含糊不清)。布兰卡正在从布套里取出乐器的时候,劳乌卡的目光停留在窗上的小旗子上。为了不让姑娘发现小旗子,他放下了卷帘,开了灯。布兰卡:可以开始了吗(把大提琴紧紧地夹在两个膝盖之间)?劳乌卡点点头,于是迷人的女大学生就开始演奏了。弗兰蒂谢克给她指点着:左手应该放在哪儿。布兰卡的长长的手指在琴颈上滑动着,劳乌卡的视线从布兰卡身上挪到柯里亚身上,接着又挪回来。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走进了浴室。在音阶练习曲的演奏声中,他打开了热水和凉水龙头,把浴缸放满了水。随后他回到了房间里,向柯里亚点点头,让他走过来。在浴室里他给小男孩脱了衣服,让他坐在浴缸的水中。他给了小男孩海绵、肥皂,还把一只木制的小船和一把刷子放进了浴缸里。他确信小男孩会迷恋这些玩具之后,就走了出去。柯里亚听话地在身上擦了肥皂,把泡胀的海绵中的水挤到了身上。随后他用夹内衣的夹子夹住了刷子,这样,小木船就有了一个烟筒。浴室门的那一边传来了大提琴的演奏声。这位老师把乐谱架放到了女学生面前,并把音阶练习曲的乐谱放在架子上。然后他站在她身后,欣赏着她那像瀑布那样涌下来的头发,以及,当姑娘用琴弓在弦上拉着的时候,她的高高地耸起的乳房。现在他俯身从她手中拿过琴弓子,向夹在他和大提琴之间的这个女学生指点:这个地方应该怎么演奏。柯里亚擦干了身子,仔细地察看着自己的由于在水中浸泡而皱皮的手指。屋子里的大提琴声突然停止了。小男孩在寂静中侧耳倾听着。水凉了,他由于寒冷而瑟缩着,他环顾四周寻找毛巾。找到了毛巾,他擦干身子,随后把身子裹在毛巾里面,像穿着一件浴衣似的,从浴室里跑了出来。劳乌卡不久前打开的灯已经熄灭了,屋子里一片昏暗。小男孩迈过躺倒在地的大提琴,走到窗前,他拉着绳子,于是卷帘就升上去了。柯里亚看到:劳乌卡,天知道是为什么,跪在自己宽阔的床前,他立即站了起来,这时,躺在床上的这个赤身裸体的长腿阿姨急忙把被子拉到了下巴颏儿。布兰卡瞟了一下窗户,见到了两面小旗子。她用手指指着小旗子笑了。布兰卡:这就是说,您终究还是装饰了窗子,劳乌卡先生!劳乌卡和柯里亚紧挨着,但没有牵着手,他们已习惯于两个人在一起这样走路了。他们要从位于克尔契的这家医院的正门旁边绕过去。一个看门人正在用手势向他们说明,他们应该径直朝前走,然后向左拐,再向右拐。遵照这些指示,他们在医院的区域内走着。劳乌卡手中拎着一网兜橙子。他不时地查对那些写着楼号和病区号的指示牌。小男孩也仔细地看着一些说明性的牌子。牌子上的字母他一点都不懂,可是牌子上画的东西却很多。他看到了一些箭头,箭头旁边时而是一只耳朵,时而是一只鼻子,时而又是一只眼睛,或是心脏,或婴儿……在门廊里他们在皮鞋外面套上了医院的拖鞋。劳乌卡在那只箱子里翻找了很久,他要为柯里亚找出一双尺码小一些的拖鞋。他们上了一层楼,弗兰蒂谢克向一个护士打听。护士点一下头示意这两个来访者跟着她去。三个人一起走进了住院部的医师室。护士长:塔玛拉·柯玛洛娃?护士长严肃地看看劳乌卡,随后又看看小男孩。犹豫了一下之后,她向带他们进来的那个护士下了一道命令。护士长:你带着小男孩在走廊里等着。柯里亚很愿意地把手伸给了护士。他一定在想,现在就带他去见外婆了。小男孩刚走出去,护士长就用铅笔尖指着登记本上的一行,那一行里,在“柯玛洛娃”这个姓的另一端,划着一个刚能看得出来的十字。护士长:昨天去世的。早上七点钟。您是她的什么人啊?劳乌卡(用平淡无力的声音):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个熟人。护士长:我们不知道应该通知谁。她还有一些东西呢。长罩衣,一排假牙,眼镜……但是劳乌卡已经听不见护士长在对他说什么了,他只看见她的嘴如何张开。劳乌卡拎着橙子来到了走廊里。柯里亚表示疑问地仰起了头望着他的苍白的脸。已经走在户外,当柯里亚明白这是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时,他才向劳乌卡提出了问题。柯里亚:外婆在哪儿?劳乌卡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劳乌卡:外婆在睡觉。不要叫醒她……面对着人行横道线站着的时候,这个俄罗斯小男孩看到了路上的一个指示牌,牌上画着一个大人用手领着孩子。这幅画他看懂了,就把自己的手掌放到了劳乌卡的手掌里。这样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因此劳乌卡从梦游患者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惊讶地望着柯里亚。绿灯亮了,于是他们手牵着手,穿过了马路。火葬场。管风琴旁边的一张旧办公桌上放着一些橙子皮。柯里亚吃完了橙子,就开始画画了。小男孩显然不是没有绘画的才能,他的画有鲜明的线条,亮丽的色彩,但画的内容却很单调:带十字架的墓上建筑物,扎着缎带的花圈。别卡列克(第一小提琴手):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是……社会工作者。要是我的话,我就写一个申请,让他们来照管这小男孩。你跟他们说,小孩子不是你的,是你妻子的,妻子扔下了你们,而你的工作的性质又不可能照管这个孩子(边出主意边吃着有芥末的小灌肠)。劳乌卡(挠着胡子):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第二小提琴手(建议道):或者你送他到幼儿园去。你总不能老是带着这个小男孩到葬礼上去演奏吧!你只要看看,他画的都是些什么?他用自己正在吃着的小灌肠朝柯里亚画的画那边挥动了一下,那张画上刚巧显现出了一个棺材的轮廓。克拉拉·柯乌斯卡娅一边喝着茶,一边倾听着他们的谈话,她脸上除了故意装出来的漠不关心的表情之外,还可以看出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似乎是在说:“你倒霉了,活该……”管风琴演奏者(刚挂上电话):先生们,面包房可不等人的,咱们快去吧!女歌手等到前面几个节拍演奏完之后,立即站到了恰恰在弗兰蒂谢克前面的自己的位置上并开始唱歌。劳乌卡的两只眼睛又从她那穿着高跟鞋的脚朝上望,望到她的裙子的下摆。他想用琴弓子去勾她的衣裙,但他没有勾成,倒是用琴弓子把趴在栏杆上、身子已探到乐队这边来的柯里亚给捅回去了。劳乌卡和柯里亚来到了地铁的“莫斯科”站,他们乘着自动电梯上去。小男孩的目光对着描绘在大理石墙上的克里姆林宫塔楼。他在大理石墙前站住了,入迷地仔细看着自己祖国的这一小部分。弗兰蒂谢克不得不返回来找他,他要牵着柯里亚的手领他出站到街上去。幼儿园的走廊里一片喧闹声,因为孩子们正打算外出游玩,保育员也没法使他们安静下来。一个女孩(拿着一只皮鞋):阿姨,我的那只皮鞋被人偷走了。保育员(大声嚷嚷):谁拿了莫尼卡的皮鞋?托恩达,是你吗?柯里亚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他紧紧地拉着劳乌卡的手。那些已经换好鞋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们。一个小胖墩(嘴里嚼着口香糖):你是他爷爷还是爸爸?劳乌卡(低声地):爷爷。幼儿园主任来了,于是孩子们马上就安静了下来。这位女主任把几张纸递给了劳乌卡。主任:您把这几张表格填一下送到区民族委员会去,送给社会科的柯斯特里亚瓦娅同志。劳乌卡: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听回音呢?主任:我怎么知道啊?主任转身离开了劳乌卡。主任:孩子们,出去玩儿吧,出去玩儿吧!“特拉班特”行驶在那条栽种着古老树木、我们熟悉的道路上,这条路通向弗兰蒂谢克的家乡城镇。劳乌卡的脸看起来有些忧虑,然而柯里亚却聚精会神地吸收着新事物给他留下的印象。在春寒料峭的二月的天空背景上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弯曲的树枝;汽车的车轮把刚积起来的新雪驱散到了四面八方,车开过去之后,车轮后面的沥青路上留下了两条发黑的犁沟;一只小鸟站在电线杆子上……弗兰蒂谢克在柴禾垛旁的一块木头上劈着木柴。当他劈好一大块木头去找下一块木头的时候,柯里亚把劈好的木柴归放到了柴禾垛里。劳乌柯娃夫人:我为什么怎么都弄不明白,弗兰尼亚(边说边把削下来的土豆皮倒在玫瑰花的灌木丛里),你好像说过,说这孩子是从南斯拉夫来的。那他的父母怎么就把孩子留给了你呢?劳乌卡:他们是希望他还能看看捷克。劳乌柯娃夫人(不退让地):你说他叫柯里亚?这可是俄罗斯人的名字啊。劳乌卡(继续劈着柴):不知道……柯里亚就是尼柯拉依的昵称。而尼柯拉依这个名字南斯拉夫人也有的。劳乌柯娃夫人:弗兰尼亚,别说了吧。她说这句话的语调像是她让劳乌卡别瞒骗她了,但她要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劳乌柯娃夫人:劈柴,这不是音乐家干的活。要是砍了手指,那怎么办?我没跟你说过吗?那个鲁席契卡大叔就常常弄断手指,所以现在他一共只有6个手指……劳乌卡:对木工来说,这是常有的事。圆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弗兰蒂谢克答着腔,他高兴地转换了话题。但是,在屋子里喝汤的时候,他自己重又谈到了小男孩。劳乌卡:能不能让他在你这里呆两天?劳乌柯娃夫人:谁啊?劳乌卡用目光指向小男孩。劳乌卡:他脸色这么苍白,在这里能呼吸点新鲜空气。而且你也不会这么孤单了。劳乌柯娃夫人(不理解地):只不过这两个南斯拉夫父母是什么人?!他们怎么把孩子留给了外人。劳乌卡:他们是音乐家,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他们会非常感谢你的。劳乌柯娃夫人:现在这些人都变成什么样子啦!生了孩子,却不知道把孩子放在哪儿。谁要是想搞音乐,那就不该有孩子。嗯,你给我出了难题,弗兰尼亚,他要在这里呆多久啊?劳乌卡:在我还没有找到人照看他之前,他就得呆在这里。在阁楼里,劳乌卡为了不让前额碰在房梁上,不得不弯着腰。可是柯里亚在这里走路却抬着头,他好奇地环顾着屋顶下面的这间大屋子,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像长长的针那样。弗兰蒂谢克把一副有竹杆的旧雪橇挪了个地方,这样他就能走到那一堆废品跟前去了,在废品堆里我们看到了一个能收听“布拉乌广播站”的播音的破旧收音机和两个用防毒面具改制成的没有光泽的洋铁盒。在这段时间里,小男孩在和照射进来的阳光玩耍:他要站得使神圣的光斑能落在他的肩上,然后他又退着走,让光斑顺着他的衣袖落到他的张开的手掌心上,然后光斑不动地停留在那里,像一枚钱币似的,紧接着柯里亚把手握成了拳头。劳乌卡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这是一个盒盖上有一些奇异的小孔的扁平硬纸盒。劳乌卡用搭在阁楼房梁上的一个布袋擦去了盒子上的积尘,然后拿着这个硬纸盒走到光线亮一些的天窗旁边。柯里亚对此也很感兴趣,他跟着劳乌卡走过去。弗兰蒂谢克把手伸进盒子里,从那里取出来一个木偶。这个古老的木偶的脸上展现出来的微笑仍然很有魅力。小男孩也微笑起来了,他高兴地把这个穿着红衣服的木偶接到了手中。劳乌卡在屋子里把画着一片树林的布景板上的几个插钮插入到可以挪动的木偶戏舞台的几个孔眼里,他刚插好,外面驶过的军用辎重车的马达的轰隆声震得窗玻璃当啷啷地响。劳乌柯娃夫人(生气地从窗口探出身子):你倒是看看!他们来来回回地开车玩呢。柯里亚踮起脚也走过去看了。几辆有白色条纹的大车轮的辎重车开走了,但有一辆车还停在原地。两个士兵正在仔细察看破裂的前轮胎。柯里亚(对老太太):这是我们的车。劳乌柯娃夫人(纠正他):这不是你们的,这是俄罗斯的。劳乌卡:到这儿来,瞧这个国王。劳乌卡想用他刚找到的那个玩意儿来转移小男孩的注意力。但柯里亚不愿意离开窗户。柯里亚(高兴地用手指戳着):俄罗斯的,俄罗斯的士兵!年迈的劳乌柯娃夫人怀疑地瞟了儿子一眼。劳乌柯娃夫人:他在说什么呢?劳乌卡:我怎么知道呢?也可能,这些士兵使他想起了南斯拉夫士兵。一定是,他们的军装很相像。弗兰蒂谢克在整理木偶的牵线,那个国王木偶无能为力地摊开了双手,像是在和他的话答腔。现在,两个大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小男孩已经跑到户外去了。劳乌卡:柯里亚,回来!劳乌卡在他身后喊他,但小男孩已经在户外了,于是我们从窗口看到:他和两个占领者在进行友好的谈话。两个士兵高兴听到自己的语言。他们微笑了,其中的一个还温情地摸摸柯里亚的头。弗兰蒂谢克尽力避免与母亲的目光相遇,他急忙跑了出去。劳乌柯娃夫人越来越怀疑地从窗口看着柯里亚和两个占领者之间的亲密关系,这关系竟然发展到:柯里亚的头上戴着一顶军帽,他还在行军礼,弗兰蒂谢克抓起他头上的军帽还给了士兵并把他带回了家。劳乌柯娃夫人(冷冷地,仍然看着户外):你对我撒了谎。劳乌卡:是的,我是撒了谎,他是俄罗斯人。母亲惊愕地向他转过身来,似乎她怎么也不期望听到这样的供认。劳乌柯娃夫人:弗兰尼亚!你和俄罗斯人来往?!劳乌卡:妈妈,并不是所有的俄罗斯人都是一个样的。他的父母……劳乌卡的解释被门铃声打断了。劳乌卡和母亲朝窗外望去。汽车旁的士兵已经不在了。这就是说,是他们在按铃。弗兰蒂谢克表示疑问地望着老太太。劳乌柯娃夫人(多皱的嘴唇低声地说):我们不在家。铃声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连续地响个不停。劳乌卡:不在家?我求求你啦!他们可是看见我进来的。他不同意母亲的说法,走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个占领者。他们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伸出两只黑黑的手掌给他看。士兵:您好。请问能在这儿洗洗手吗?劳乌卡:洗手?他反问了一句,已经准备平平和和地把异国的军队放进自己的城堡里来了。但立即在他的背后响起了母亲的毫不妥协的声音。劳乌柯娃夫人:没有水!劳乌卡(用抱歉的语调重复道):水不流了,什么地方的水管子裂了。士兵:水不流了!他猜出了这句用捷语说的话,失望地看看自己的两只脏手,又说了一句。士兵:那……没关系的。谢谢您。柯里亚耳闻目睹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过了一小会儿,他走到厨房的水池子旁,打开了水龙头。柯里亚:水在流呢!他大声地喊道,目光中带着无声的疑问望着劳乌卡和老太太。劳乌柯娃夫人:我这里不要俄罗斯小孩!你别指望我了。弗兰蒂谢克拽起小男孩的手。劳乌卡: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啦!我们最好还是到鲁席契卡大叔那里去吧。你在那里会觉得很有意思的。他们走了,从他们身后传来了母亲的渐渐轻下来的声音。劳乌柯娃夫人:弗兰尼亚,我不喜欢你对我,对你的生身母亲撒谎。你看维杜拉,他就不会这样做的。你好像从来也不喜欢小孩的,可突然,你领来了一个俄罗斯孩子!这就好像我们在德国人侵占时期把一个希特勒匪徒的小孩弄到家里来一样。我真不明白这……鲁席契卡大叔的院子里有一个原木和木板搭成的仓库。细木工车间的没有抹过灰泥的砖墙上倚靠着几把新的木耙子和几根铁锹和镰刀的把柄。门上有玻璃的边框上覆盖着多年积起来的一层厚厚的木屑粉,可以听到刨床的刺耳的声音。直到劳乌卡的身影映照在刨床上的时候,这个弯腰驼背、戴着玳瑁边眼镜的木工才发现有客人来找他。他把视线从刨床上移开,抬眼望着劳乌卡,朝他点点头,并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随后他弯下腰把手伸进下面的什么地方,于是轰鸣着的机器渐渐地就不转了。劳乌卡:过得怎么样啊,大叔?从劳乌卡问候这位木工的语调和碰碰他的肩膀的手势来看,可以知道,他很乐意见到老人。鲁席契卡:怎么跟你说呢,小伙子?给我留下的是越来越少了。鲁席契卡忧伤地微笑着,似乎是为了证实他所说的,他把自己的一双手伸给劳乌卡看,这两只手上,贪婪的圆锯一共只给他留下了6个手指。柯里亚看到了他的手指被砍去的地方是圆秃秃的,他吓得后退了一步。鲁席契卡: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像不是维杜拉的。劳乌卡:不是,是熟人的。鲁席契卡: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弗兰塔,就是揪着你的耳朵,也别想把你从这里拖出去,你还记得吗?(望着柯里亚娇嫩的脸)常常是,让你去听音乐,你不去,老是偷偷地跑到我这里来。鲁席契卡转身对着柯里亚,就好像时光能倒流,那个小男孩弗兰蒂谢克又跑到他身边来了似的。鲁席契卡:只不过你妈妈总是能猜得出来,因为你的头发上经常有刨花。他用缺手指的手把柯里亚的头发弄得蓬蓬松松的。劳乌卡:大叔,你还没忘记怎么做陀螺吗?鲁席契卡在这间满地锯屑,还堆放着一些装着粘胶和干性油的罐子等易燃品的屋子里抽起了“马尔斯”烟,吐出了一个烟圈。鲁席契卡:好久没有人定做陀螺了。劳乌卡:(请求着)那你做一个吧。给他做一个。鲁席契卡(瞟了一眼车床):我亲爱的,从那时起,车床上有多少……随后他把放在车床上的各种杂物扒到了一起,在那里发现一块木质坚硬的圆木头,他把它放在手上掂掂份量。我们时而通过劳乌卡的从上往下看的眼睛,时而又通过柯里亚的从下往上看的眼睛看到圆锯如何从那块圆木头上锯下一个圆柱体来,接着这个圆柱体又被放到车床上去加工,于是车床就把这个圆柱体变成了圆锥体。车床上的刀刃又在圆锥体的表面刻出螺旋状的沟痕。最终这位巧匠从车床上拿下一个陀螺来,又用砂纸把它擦了一遍。随后他把陀螺上的木屑粉吹掉,伸手到搁架上取了点东西,紧接着三下子就在陀螺的顶尖上敲进去一枚钉子。老人的一只残缺畸形的手把这个玩意儿放到了柯里亚的手掌上。他们在院子里试验陀螺。借助于系在陀螺的小柱子上的那根绳子,劳乌卡让陀螺转了起来,而且撵着它,让它越转越快。柯里亚很喜欢这玩意儿,他自己也试着转动它。第一次根本转不起来,但是柯里亚耐心地、坚持地一再尝试着要转动它。鲁席契卡(观察着小男孩):布拉格有什么新闻吗?劳乌卡:布拉格吗?和这里一个样。鲁席契卡:你知道,克尔科诺谢山上的一个未卜先知的人说什么?他说今年共产党员们要完蛋!劳乌卡(使鲁席契卡扫兴地):可是关于这个问题都已经议论了40年了。鲁席契卡:他们说,那个未卜先知的人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似乎是共产党员们被人用金条收买了,他们成群地带着金条被撵过了国境线到了俄罗斯。在那里,戈尔巴乔夫把他们身上的金条找出来拿走了,对他们说:“金子留在这里,你们自己滚回家去吧!”但是家里已经谁也不需要他们了,他们之中的年轻人和护士们起来反抗,于是在钟声的伴奏下,他们被赶走了,把他们安排到阿尔巴尼亚去居住了,就像安排那些印度人那样。这就是那个未卜先知的人的梦。劳乌卡(惊奇地):为什么突然冒出护士来了?鲁席契卡:小伙子,这我也不知道。深夜。弗兰蒂谢克和柯里亚睡在一张古老的有高床头的双人床上。街上的马达的轰隆声越来越响了。军用辎重车的前灯的光影在卧室的天花板上晃动。车开过去之后。屋子又沉浸在黑暗中,但每开过一辆车,天花板上就像是打开了一把明亮的折扇,随后又立即折了起来。柯里亚(低声地问):是我们的车吗?劳乌卡:是的,是你们的。柯里亚:车开到莫斯科去吗?劳乌卡:不。他们要在这里呆很久。就在这里来来去去地开着。柯里亚:他们住在这里吗?劳乌卡:嗯……柯里亚:就像我一样!小男孩用这句话结束了夜间的对话。弗兰蒂谢克和柯里亚在二月的小城镇里没有什么人的街道上遛达。在广场上柯里亚看到了列宁的纪念碑,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柯里亚(嚷嚷着):爷爷,我的爷爷!劳乌卡(嘟哝着):这不是你爷爷,这是列宁。柯里亚(教导人的口气):列宁是所有的孩子的爷爷。劳乌卡: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小朋友,但我想你说的话是愚蠢的。与其说他是在反驳柯里亚,不如说是在反驳自己。随后小男孩的注意力被当地电影院的一张海报吸引住了。他像中了魔似地站住了不动,随后就朝着海报跑去。接下去的一些情况我们是从远处看到的,所以一句话也听不见,但只见劳乌卡使劲地要把赖在那里不肯走的小男孩带走,小男孩正用一个手指指着玻璃橱窗内的照片。从这个情况来看,我们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走近他们之后,我们看到橱窗内的画是在邀请孩子们去看苏联动画片《屋顶上的猫》。女售票员:这场电影不放了,劳乌卡先生。女售票员微笑着,以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神情把一叠原封不动的票展现给劳乌卡看。女售票员:一个观众也没有。军营里的俄罗斯孩子们昨天来过了,可今天,一个观众也没有。劳乌卡(俯身说):这场电影不放了。他正打算离去。小男孩又大哭了起来,弄得他没法走。劳乌卡(用低沉的嗓音对着售票处的窗口):要有几个观众才能放一场?女售票员:至少要有5个。但这是俄罗斯电影,劳乌卡先生,是给孩子们看的动画片。您准是弄错了吧。明天才放映《安日埃莉卡》。劳乌卡(打断了她):要5张第10排的票。女售票员由于惊讶,一排假牙都耷拉了下来。接着她从一叠票中撕下了5张,又叫住了她身后的那个正在穿大衣的人。女售票员:兰斯基先生,别走,还得放电影呢。兰斯基先生把自己的光秃秃的脑袋从售票处的窗口伸了出来,他想看看这个迫使他干活的蠢货。兰斯基(惊讶地):你好,弗兰塔。劳乌卡(拿起自己的5张票):你好。银幕上一只猫悄悄地溜到屋顶上的一个小石墩旁。柯里亚睁大了眼睛,屏声息气、神情紧张地注视着猫。猫想去抓蹲在小石墩上的一只鸟。但它还没来得及跳过去,小鸟就振翅飞走了,起飞时还碰了一下猫的尾巴。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孤零零地响起了柯里亚欢乐的笑声。劳乌卡不是在看银幕,而是看着小男孩。孩子的这张可爱的小脸上反映出了各种不同的感情:恐惧转换成了轻松;同情变成了欣喜,所有这些感情都是这样的真挚,这样的天真!动画片的主人公从柯里亚的遥远的祖国来到了柯里亚身边,这些主人公把柯里亚带到了他们的生活天地里。小男孩感到无比幸福。他笑着,鼓着掌。通向休息室的门敞开了,楼座的女检票员溜进了放映厅。她和自己的同事、正厅的女检票员坐到了一起,两个人开始了窃窃私语,她们边说边朝劳乌卡那个方向望去。一个女检票员点点头,另一个摇摇头。劳乌卡对她们并不关心。他想的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柯里亚这样的幸福。天暗下来了。有些汽车已经亮起了前灯在行驶,有些还没有。“特拉班特”正驶回布拉格去。车上只有弗兰蒂谢克一个人。看来似乎他终于把小男孩留在他妈妈那里了。但这是给人的一个错觉。小男孩只不过是在后座上睡着了,所以看不见他。现在他醒了,他俯身在前座的两个座位之间,想离方向盘近一些。柯里亚(用还没睡醒的声音问):我外婆在哪儿?劳乌卡:外婆在睡觉。柯里亚跪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公路上恰好亮起了路灯。小男孩正在攀登楼梯,他吃力地挪动着两只脚。弗兰蒂谢克总是得等他,等得不耐烦了,他索性抱起他往上走。布什蒂柯娃夫人(站在自己家门口):劳乌卡先生,这里有您一封挂号信。我替您签了字,省得您到邮局去取。劳乌卡:您太好心了(紧紧地拿住了信封)。布什蒂柯娃夫人:这次美化住所,给了我们第二名。要是没有老别赫,我们该得第一名了。可是老别赫的小旗子还是从我这里拿去的呢!在关上房门之前,她又补充了几句话。布什蒂柯娃夫人:这封信是从警察局来的。您准是把车停放在不该停放的地方了,所以他们要叫您去。劳乌卡的两只膝盖站不直了。在屋子里他把没有拆开的信封放到了桌上。随后他给疲劳的柯里亚脱了衣服,给他洗了淋浴。洗完了又用毛巾笨拙地擦干孩子湿淋淋的身子,擦到他的下身的时候,他愣了一小会儿,接着就把他的全身都擦干了。安置小男孩躺下之后,他在桌旁坐了下来,把信封拿在手中。他把信封翻来复去地琢磨着,把它放在手上估量着,后来终于找到了封得不牢的地方。他把一只手指伸进了这个地方,于是猛一下拆开了信封,他这股猛劲儿使我们都颤栗了。国家安全部接待室的门也是以同样的猛劲儿被推开了。迎在门口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留着胡子的35岁的男人。他向劳乌卡伸出手去并作了自我介绍。安全部人员:我叫波柯尔内依。而您,应该是劳乌卡先生吧,对吗?劳乌卡:是的。劳乌卡发现波柯尔内依先生的目光惊讶地停留在柯里亚身上。波柯尔内依:您把他带来了……劳乌卡(解释道):没人照看他。波柯尔内依:这怎么办(捋捋胡子),和小孩一起接受调查审问……同志(呼喊女值班员),我们把小男孩留给您。劳乌卡(预先告诉对方):不,这不行的。他不习惯和陌生人在一起,他会哭的。柯里亚似乎听懂了,他抓住劳乌卡的手不放。波柯尔内依(摇摇头):真见鬼啦!您怎么,一次也没有到我们这里来过吗?劳乌卡:没来过。波柯尔内依:我们这里不允许这样的……带着孩子……嗯,好吧,你们来了两个人。那现在怎么办呢!波柯尔内依在一串钥匙中寻找电梯钥匙,他打开了电梯门,三个人都上了电梯。波柯尔内依(看着柯里亚摇摇头):我们这里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劳乌卡(冒昧地):您没有孩子吗?波柯尔内依:有啊,可我上班不带他们来。要不,让伊特卡……当电梯停下来的时候,波柯尔内依又有了一个新主意。在走廊上波柯尔内依向自己的两个同事打招呼问好。他对一个同事说了句“劳动光荣”!而对另一个同事说了声“你好”!他们走近一扇有格栅的保险门,波柯尔内依在自己的钥匙串里找出了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保险门。他又用一把很特殊的钥匙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这里有镶着浅色橡木、显得很庄重的具。在一张有打字机的小桌子旁坐着一个20岁上下的姑娘。她刚吃完一个奶油卷,现在伸手去拿餐巾纸,想擦擦粘乎乎的手。劳乌卡:您好。女秘书一点都不理会他,她正瞄准着垃圾篓把一团揉皱的纸往里扔。波柯尔内依(请求的口气):伊特卡,您得照看一下这个小孩啦。您和他一起,要不到柯别茨基那里去吧,反正现在这里不能有他。这个不一般的任务一点都没有使伊特卡感到振奋。她打开了通向走廊的门,转身来叫柯里亚。伊特卡:那好吧,走吧……柯里亚紧紧拽住劳乌卡的手,害怕地望着自己的继父。波柯尔内依(轻轻地推他):和阿姨一起去吧。她会跟你玩儿的。可是这位侦询员刚一碰到他,小男孩就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塞壬海妖在嗥叫。劳乌卡:他不会去的,他害怕生人。波柯尔内依:他几岁啦?劳乌卡:5岁。但您不用担心,他不懂捷克语,这小男孩是俄罗斯人。所以可以把他留在这里。要是您这儿能找到一张纸和铅笔的话,他现在就可以画图画。波柯尔内依吁了一口气,用手势吩咐伊特卡把劳乌卡所要求的那些文具给柯里亚。柯里亚拿着一张纸和一枝铅笔在靠门的小桌旁坐了下来。劳乌卡(大胆地问):你们没有彩色的笔吗?他喜欢彩色笔。但女秘书没有反应。她也许是耳聋,也许是迟钝。波柯尔内依在自己的桌旁坐了下来,他点头示意劳乌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把钥匙放到了自己的右手这边,开始抽起烟来。然后他打开一个空文件夹,心情愉快地摇晃着脑袋,接着又抬起眼来,友好地微笑着。波柯尔内依:这么说,您结婚了,劳乌卡先生?劳乌卡:是啊。波柯尔内依:这事怎么会突然发生在您身上的?过去您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您是一个坚定不移的老光棍,可到了55岁,倒结起婚来了!劳乌卡耸耸肩。劳乌卡:是啊,这事是突然碰上的,您知道吗,人老心不老啊。波柯尔内依:是啊,她甚至还很不错的(仔细地看着娜杰日达的照片),很年轻……这样的女人第一眼就会让人爱上的。劳乌卡:正是这样。审问的友好气氛使劳乌卡也弄不明白了。波柯尔内依:劳乌卡先生,您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劳乌卡:在餐厅里。劳乌卡对这样的问题显然是有准备的。波柯尔内依:在哪家餐厅?劳乌卡:在小区的一家咖啡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的一张小桌旁,没有别的空位子了,于是我就在她那张桌旁坐了下来。一句话接一句话地那就……波柯尔内依:那您的俄语讲得很好罗?劳乌卡:不,是这样的,学校里学过的那些内容还记得一些。劳乌卡发现侦询员的桌子上有好几个地方发黑,这是没有及时掐灭的烟头留下的。刚巧现在一个没有掐灭的烟头从烟灰缸的边缘滚落了下来,马上会再一次地烧坏桌子。劳乌卡:烟!波柯尔内依(把一包烟递给他):想抽烟吗?拿吧。劳乌卡:不要,我的意思是:您的烟掉到桌子上来了。波柯尔内依:啊,这些烟头总是往下掉……他掐灭了烟头,马上又抽起了另一支。柯里亚走到劳乌卡身边,把自己画的图画给他看。和往常一样,他画了带十字架的墓上纪念物,但这一次,在墓上纪念物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更具有乐观主义情绪的图像:一个大提琴。在隔壁一间屋子里坐着一个头发稀少,戴着一副没有镜框的眼镜的男人。他修剪着指甲,听着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一个声音:给我看看。我们一听就知道这是波柯尔内依上尉的声音。波柯尔内依的声音:画得不坏啊。特别是那架小提琴画得很像……劳乌卡的声音(纠正他):这是大提琴。您看见那个尖的地方了吗?波柯尔内依的声音:啊,是的,小提琴没有这个尖的东西,要不然小提琴手该被扎伤了。扬声器里传来了波柯尔内依嘻嘻哈哈的笑声。诺沃特内依表示抗议地对着扬声器里自己的同事的声音哼哼了几声。波柯尔内依的声音:我的小男孩也5岁,但他怎么也画不出这样的。劳乌卡的声音:他叫什么名字啊?波柯尔内依的声音:拉杰克。为了对妻子表示敬意。劳乌卡的声音(惊奇地):您的妻子叫拉杰克?波柯尔内依的声音:妻子叫拉德卡。诺沃特内依沉不住气了。他是在后备椅子上等着的第二选手,他听着他的同事想用伪装出来的友善态度使这个被审问的人放松警惕。他终于要出场了,他要用一系列有力的突然袭击去把这个被哄住的敌人击溃。他表示厌恶地皱着眉关上了扬声器,清了清嗓子,想让嗓音更清楚一些,于是,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钥匙串就去参加“比赛”了。诺沃特内依(站在波柯尔内依的办公室门口):劳动光荣!嗯,怎么样啊?波柯尔内依:这是劳乌卡先生,这是诺沃特内依上尉。劳乌卡站了起来,像是要向这个走进来的人伸出手去,但诺沃特内依把钥匙串扔到了波柯尔内依的桌上之后,就走到窗边去站着了。他背对着窗口的光线,让被审问的人看不见他的脸,在他向窗口走去的时候,他把这个倒霉的人劈头劈脑地数落了一顿。诺沃特内依:听着,亲爱的,您好像对自己的亲属没有起好作用。您的弟弟逃到了国外,妻子也逃到了国外……这您怎么说呢?劳乌卡耸耸肩。诺沃特内依:婚礼之后你们在您这间顶楼里没有住多久,是吗?总之,谁也没有在那里见过她。劳乌卡:嗯,我们在一起住了几天,但后来发现:我们怎么也谈不到一块儿。她,您知道吗,讲俄语,而我,讲捷克语。诺沃特内依:那么婚礼之前您当然没有发现她不会讲捷克语罗!劳乌卡(嘟哝着):发现了。但我们在其他方面也不协调。例如,她总是要打开窗子,您明白吗,她在她的西伯利亚已习惯了寒冷……总之,我们决定要分手了。诺沃特内依:瞧,别自欺欺人啦。该统统抖落出来啦。诺沃特内依突然猛一下打断了他,并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串钥匙。诺沃特内依:演了整个这出戏,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弗兰蒂谢克颤栗了,他不由自主地转身向着波柯尔内依上尉,觉得他对待自己比较有人情味儿,似乎期待他来护卫自己,帮助自己摆脱这个粗鲁无礼的人,但波柯尔内依上尉并不想干预诺沃特内依的事。劳乌卡:难道我们已经改为以“你”来称呼了?劳乌卡自己护卫了自己,这惹得凶恶的上尉发火了。诺沃特内依:亲爱的,我们不是改为以“你”称呼。我对你就是称“你”的。因为和刑事犯对话我都是称“你”,而你终究不得不在这里花费一些时间吧。我是在向你提出问题呢!柯里亚感到这个新叔叔在欺负劳乌卡。他不画了,立即悄悄地爬到弗兰蒂谢克身边,想来护卫他。诺沃特内依(转身对着女秘书):同志,您能不能把这孩子带到什么地方去……波柯尔内依(忧虑地):不行的。弗拉斯蒂克(诺沃特内依的名字),我们已经试过了。诺沃特内依:您从哪儿弄钱来买“特拉班特”车的?这个凶恶的上尉又称他为“您”了。在等待劳乌卡回答的时候,他有节奏地把那串钥匙弄得丁当响,像是在计算时间。劳乌卡:我也攒了点钱,其余的是借来的。劳乌卡镇定地回答了,显然他对这个问题是有准备的。诺沃特内依:向谁借的?劳乌卡:向巴尔席赞克先生,还有布洛什先生。诺沃特内依:比柳柯娃有没有对您说过她打算移居国外?柯里亚听到了妈妈的姓,他抬眼望着弗兰蒂谢克。劳乌卡:没有,这事对我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诺沃特内依:那她把自己的孩子抛给了您,也没跟您说过吗?劳乌卡(点点头):也没有。诺沃特内依(望着柯里亚):那您打算拿他怎么办呢?劳乌卡:不知道。大概,我得把他作为她的嫁妆留下来吧。诺沃特内依:听着,亲爱的,您的整个婚姻是真正的耍花招。您还是把欠了一身债的老公山羊的故事讲给您的外婆听听吧。您别以为现在您还没坐牢,您可以好好地在乐队里演奏。如果您有点什么事的话,那您最多也只能在送葬的乐队里演奏了。我们已经在关心您的这个问题了!了解情况较多的波柯尔内依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接着就把这张纸塞给了诺沃特内依。我们和诺沃特内依一起读着纸上的字:他现在也只在火葬场演奏。好心的波柯尔内依上尉插嘴说话了,他打破了沉寂——波柯尔内依:这位上尉同志说得很对,劳乌卡先生。也许,我们能把您从这个事件中拽出来,只要您能老老实实地,像男子汉那样地说出事实真相,这桩婚姻是谁安排的,他们给了您多少钱……坦率地像男子汉那样地说出来。诺沃特内依:嗯,我们这次见面也不是最后一次。所有这些问题您回家再好好想想,我不排除:您不等我们再来传讯您,您会自己到我们这里来的。诺沃特内依看看表,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诺沃特内依面对正闲着的女秘书。诺沃特内依:伊特卡,我们来记录吧:公民弗兰蒂谢克·劳乌卡供认……打字机开始哒哒地响个不停,而我们,谢天谢地,也要离开被审讯人劳乌卡曾不得不在那里受罪的那间办公室了。劳乌卡走出这幢阴沉的大楼,和柯里亚一起在瓦尔福洛梅耶夫街上走着。劳乌卡(吁了一口气):事情就这样啦……柯里亚:事情就这样啦……一个稍稍带点俄语口音的孩子的声音突然重复了一遍。由于柯里亚说出的这第一句捷克语没有引起劳乌卡的注意,小男孩又添加了一句从诺沃特内依说过的话中记起来的一句话——柯里亚:亲爱的!他用平静的语调说,并抬眼望着继父。劳乌卡:你看!再审讯两、三次,你就能学会讲捷克语了。他拽着他的这个俄罗斯小男孩的手,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和小男孩一起到别尔什窦恩大街去了。弗兰蒂谢克在鞋店里给柯里亚买新皮鞋。他要了解这双鞋穿起来会不会太紧,于是小男孩就穿着新鞋稍稍走了几步,随后他望着劳乌卡点点头。弗兰蒂谢克又对女售货员点点头,女售货员向他们两个人点点头。柯里亚已经不想脱下新鞋了,女售货员把他的旧皮鞋放进了鞋盒,并用细绳捆扎起来。地铁车厢里人很拥挤。劳乌卡和柯里亚只能站着。在柯里亚的对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扶着放在膝盖上的一个提兜里有一只小狗把脸伸了出来。小狗和小男孩彼此望着。这时有一个人碰了一下弗兰蒂谢克的肩膀。这是一个有着蜜黄色头发的30岁左右的漂亮女人。她的腋下夹着一个小提琴盒。劳乌卡的脸明朗了起来。他显然为这次意外相遇感到很高兴。大提琴手和小提琴手挤到了一起,彼此离得很近,他们开始交谈。从他们交换的目光以及弗兰蒂谢克敢于去碰她的头发等情况来判断,他们彼此是很熟悉的。这时,那位上了年纪的太太允许柯里亚抚摸她的小狗。小男孩起先只是怯生生地摸了摸小狗的脸,后来就敢于去挠小狗的耳朵后面了。劳乌卡身上沉睡了一段时间的好色癖仿佛又苏醒了。看起来像是:他似乎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女小提琴手发自内心地笑得头朝后仰着,为劳乌卡的伶牙俐齿所倾倒。听到宣布穆斯捷克站到了,劳乌卡一边继续说话,一边和蜜黄色头发的姑娘一起下车。刚走了几步,站台上就听到大声的提醒:“小心,车门要关了!”劳乌卡看着手中的皮鞋盒,一动不动地站住了。劳乌卡(呼出了一口气):小男孩!女小提琴手:什么?劳乌卡:对不起……劳乌卡扔下了她,这时,乘客的人流撵着姑娘朝出口处涌去,而劳乌卡则绝望地迎着人流朝柯里亚还留在那里的那辆地铁列车挤过去。但是,就像不久前提醒过的那样,车门已经关了,列车正急速地消失在黑漆的洞穴里。劳乌卡手中拿着皮鞋盒非常绝望地目送着列车远去。这时,柯里亚正在和小狗玩儿。突然他向左转过头去,想对劳乌卡夸耀自己如何和小狗交上了朋友。但那个地方站着一个手拿报纸的男人,这张报纸挡住了柯里亚的脸。柯里亚没有把握地走到他跟前从下往上看,他看到了一个戴眼镜的陌生人,鼻孔里令人厌恶地长了很多鼻毛。小男孩害怕地朝后看着。他迈着不坚定的脚步在车厢里直着走过去,在许多乘客的脚之间为自己踩出一条路来,并且从自己的矮矮的身材的高度望着这些乘客,想从中找到自己的监护人。劳乌卡忽然想到去找穆斯捷克站上的值班员,于是女值班员已经清晰地在麦克风里广播了。女值班员(对着麦克风):在“乙”线上丢失了一个5岁的小男孩。他不会说捷克语。名字叫柯里亚。请把他带给任何一个站上的值班员。劳乌卡立即从女值班员手中拿过麦克风又补充了几句。劳乌卡:柯里亚,别害怕,哪儿也别去。他就呆在地铁列车上,我们会找到你的。你好。最后这两个字劳乌卡是用俄语说的。女值班员微笑着从劳乌卡手中把麦克风拿了过来。女值班员:再重复一遍……终点站。车厢里的人都走空了。柯里亚最后一个下车。他已经低声地在哭了。站台上响彻着关于他被丢失的广播,但列车要掉头,要驶向站台的另一边去,所以站台上闹闹哄哄,什么也听不清楚。似乎是灵机一动,柯里亚想:他还是回到他乘车来时的那个车站上去吧,于是他坐上了掉头车。玻璃门后面的值班员耸耸肩,她说寻人广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劳乌卡乘着自动电梯下去。他越过那些站在电梯上不着急的乘客,在自动电梯的阶梯上奔跑着。在最后一刹那他跳进了车厢,在他身后车门立即关上了。列车在地下疾驰。它把为愉悦乘客的眼睛而装潢着大理石的墙留在后面了,现在列车的聚光灯照亮了那条黑漆漆的地下隧道,隧道里纵横交错地有各种工程上的电缆和管子。劳乌卡觉得列车开得很慢。他看看表,把那个装着小孩皮鞋的盒子紧紧地抱在胸前,好像有谁要来抢它似的。最后终于在扬声器里通知:“莫斯科”车站。弗兰蒂谢克推搡着别的乘客,挤向出口。这时,捆着鞋盒子的那条绳子断了,柯里亚的旧皮鞋掉到了站台上。弗兰蒂谢克在站台上的那些冷漠的过路人的脚下匍匐着去捡皮鞋。有一个过路人像踢球似地把一只鞋踢走了,劳乌卡一直追到一根圆柱子旁才捡到了它,圆柱旁站着一个穿制服的女值班员。劳乌卡(问女值班员):您有没有看见这里有一个这样的小男孩?女值班员:什么样的?劳乌卡(把柯里亚的鞋给她看):就是穿这个尺码的皮鞋的。女值班员:就是那个不会说捷克语的孩子吗?劳乌卡:是啊,是啊。他觉得有了希望。女值班员:关于他已经广播了好多遍了。但我没有见到过他。在“莫斯科”站的车站大厅里,疲惫不堪的弗兰蒂谢克手中拿着柯里亚的皮鞋,腋下夹着空鞋盒站在大厅里,他妨碍着人们的通行,但他顾不得这些了,他仔仔细细地环顾着大厅在找人,但没有找到。他向卖报的人打听,又问卖彩票的人,问警察。他左手拿着皮鞋给他遇到的每一个人看,而右手比划着孩子的身高。但什么结果也没有。他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甚至连我们也听到了。劳乌卡走出了地铁车站大厅。有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男孩朝电车站走去。弗兰蒂谢克抓住孩子的双肩,使他的脸转向自己。但这是一个陌生的长雀斑的孩子。他绝望地又回到了车站大厅。他在人流中站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要进行最后一个尝试了。他吸足了气,大声地呼喊起来,声音响得让人都要躲开他了。劳乌卡:柯……里……亚……!!!他的声音雄劲有力地响彻在大厅的拱顶之下,于是在克里姆林宫塔楼的浮雕下,从地上冒出来一个乍看像是被遗忘的行李似的东西,他穿着咯吱咯吱响的新皮鞋跑到了劳乌卡跟前。劳乌卡让孩子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把他久久地搂在怀里,而一个陌生的叔叔就不会搂他这么久。劳乌卡:嗯,你可把我急坏了。他的眼睛湿润了,在他这个年龄,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劳乌卡用小毛刷子在给墓碑上的题词镀金。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三月的日子。布洛什: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国际长途电话了,劳乌卡先生,她是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诉苦了。劳乌卡:那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呢?布洛什:她说,嗯,柯列恩卡,我的孩子,我的心肝还在那里……于是我就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跟她说了。我告诉她,塔玛拉姨妈死了,小男孩在您那里,她完全疯了。她反反复复地说,她要到车站去,要来,她歇斯底里大发作!这是必然的,而我打消了她头脑中的胡思乱想。我说,你是傻瓜,要知道,在边境线上会把你抓去的,而且会把你直接引渡到乌拉尔那边的什么劳改营里去。劳乌卡:那红十字会怎么说呢?布洛什:她一到德国就到红十字会去了。这事也不会拖得太久的,劳乌卡先生。孩子应该和母亲在一起。这是有国际协定的。对了,她还问您好……劳乌卡(冷笑):她还很友好啊!柯里亚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在和拉吉克玩儿。他们把墓地上干枯的花圈一个一个地扔进自动小货车里,就像在扔飞碟似的。劳乌卡:我跟他们说,向您借了钱。布洛什:我也说了。劳乌卡:他们已经传讯您啦?布洛什:不。他们自己到我这里来的。梅德上尉和雅德上尉。您知道吗,劳乌卡先生,他们没想到您会照看那个孩子。我们这样做,把他们也搞糊涂了,而您在整个这件事情中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傻瓜。劳乌卡(表示同意):瞧您还真看得很准啊。布洛什:孩子还是应该到他妈妈那里去。布洛什重复了一遍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边说边看着柯里亚正想去抓住被抛得飞在空中的花圈。弗兰蒂谢克把晚饭端上了桌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茶,抹着黄油的面包,灌肠。除去这些,今天他还做了煮鸡蛋。他正在剥鸡蛋壳的时候,听到了浴室里有柯里亚的声音。这位屋子的主人用脚踢开了关着的门,朝里张望。他见到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坐在浴缸里,把淋浴喷头像电话筒似地放在耳边,正在说话。柯里亚:外婆吗?是我,柯里亚。你好!我想到你那里去,外婆。你听见了吗?我们到你那里去过,但你睡着了。你来啊……劳乌卡走进浴室。柯里亚的脸颊上滚动着泪珠。劳乌卡:嗯,走吧。弗兰蒂谢克把一条毛巾打开,用它裹着小男孩,然后把他放在浴缸的边沿上。他首先给柯里亚擦了脸。柯里亚已经躺在床上了。劳乌卡在打电话。劳乌卡:茹兹依吗?我不知怎么有些愁闷,知道吗,我在想谁……你说话方便吗?他在哪儿?在哪儿?在印尼的瓦伦?你真走运!啊,是在浴缸里……嗯,他一定会泡很久吧。你听着,茹兹依,我这里有一个俄罗斯孩子……俄罗斯的。他是列宁格勒一个小提琴手的儿子。是这么回事儿,他怎么也睡不着了。而你教过俄语。你能不能给他念一个故事?嗯,就在电话里念。“五年”。这也可以,都无所谓。你再找一找类似“五年”这种内容的吧,我等着。劳乌卡朝柯里亚转过身去,柯里亚由于寂寞无聊正看着白墙上自己的手的影子。劳乌卡(用手指戳着话筒):那里有一个女老师,她要给你讲一个故事。柯里亚:什么?劳乌卡:嗯,就是从前有一个这样的……现在茹兹依已经回到了电话旁边,在和自己的对话人说着什么。劳乌卡(高兴地):关于鹰和羔羊?没有问题!我现在就把他交给你。小男孩在电话里听到了祖国的语言,高兴了起来,准备与这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对话。柯里亚:是的,我是柯里亚·比柳柯夫。不,我不害怕雄鹰。说完这话,他幸福地微笑着开始听故事了。茹兹依:在高加索山脉的最高的顶峰上有一只雄鹰。它喜欢飞得很高很高……孩子的苦闷的心像土地吸收赋予生机的雨露滋润那样,渴求地听着带明显口音的俄语叙述的一个古老的故事。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女教师、一个保养得很好、穿着漂亮睡袍的40来岁的女人全神贯注地在念一个关于雄鹰和羔羊的故事——茹兹依:有一天,雄鹰飞得非常高,飞到一个星球上去了。星球上有一所小小的房屋……茹兹依的感情丰富的朗诵把丈夫从浴室里吸引了出来。他轻轻地走进屋,想要偷听他的亲爱的在和谁低声絮语。他拿着一条毛巾被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正用这条毛巾被擦自己那多毛的身子,他听到了妻子说的一些话语。茹兹依:小屋里住着一只老羊和他的小羊羔。雄鹰说:“我来作客啦”……丈夫听不懂地摇摇头,又回到浴室去了。柯里亚:这故事真好听。柯里亚在半睡的状态中说着,话筒从他松开的手指中滑落了下来。劳乌卡:谢谢。他对着电话的传声器小声地说着,并正打算按电话上的键钮了,但茹兹依又有什么事要跟他说。劳乌卡(惊奇地):你确切地记得这东西遗忘在我这里啦?是有黑花边的吗?那你没这东西怎么回家的呢?茹兹依,我希望我能发现你的小裤衩。茹兹依,我也很想见到你,但现在怎么也不行。好吧,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再见。随后他给孩子好好地盖好了被子,望着他那安详的熟睡的脸,望了好一会儿。早在上一场戏里就听到了动听的、完全不像是葬礼上演奏的乐曲,现在,斯特拉什尼茨基火葬场的乐队的弦乐四重奏正在演奏这支曲子。管风琴演奏者利用间歇的时间在吃东西,同时还在猜纵横字谜。柯里亚把胳膊肘靠在柱形栏杆上,正看着铺满花圈的棺材如何在幔帐后面消失,随后幔帐就徐徐地拉上了。克拉拉·柯乌茨卡娅在柯里亚身边发出响声地在嚼苹果。她吃完了就拿一个苹果给柯里亚,柯里亚摇摇头表示不要。从劳乌卡的窗口望出去,春天已来到了布拉格。列捷布尔斯基公园里的树长出了绿叶,一些塔楼顶上的铜锈在初升的阳光的照耀下明亮地闪出了绿色的光芒。小男孩站在窗边的椅子上在喂鸽子,鸽子已经与他处熟了,它们和他靠得很近,差点没跟他挨在一起。劳乌卡为了保留对自己最美好的年代的回忆,正在练习演奏一支很难演奏的、使柯里亚听起来觉得很枯燥的乐曲。他掀过去一页乐谱之后,乘这个间隙叮嘱了柯里亚。劳乌卡:你别喂这两个鸽子了,别惯坏了它们!把窗子关上,要不,风会吹凉你的腿。弗兰蒂谢克继续在大提琴上演奏出了动人心弦的乐曲。柯里亚听话地离开了窗户,他想找点事情干干。终于,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那里有他的彩色画笔,一个矮凳子上放着弗兰蒂谢克小时候玩儿过的可以挪动的木偶戏舞台。柯里亚拿起一个晾衣服用的木夹子,给它涂上了各种颜色:绿的,黄的,红的。这个角落里还放着从鞋店里拿回来的皮鞋盒,柯里亚打算在这个盒子上也画上各种东西。我们暂且丢开柯里亚去注视这位大提琴手的演奏。我们看见了他的穿着袜子的脚,他的袜子又是破的,还看见了他的手,他的全神贯注的脸。看完这一切之后,柯里亚所干的事情就更使我们震惊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都已经可以观看了。柯里亚用涂上各种颜色的木夹子把一张纸夹住在木偶戏小舞台的布景上。在这张纸上的一个黑框框里画着一个红色的小小的人。皮鞋盒上画着很多花束和扎着缎带的花圈,这个皮鞋盒滑向布景上的地狱之火,在这之后帷幕徐徐拉上了。面对着舞台坐着沮丧无力地低垂着头的死者的亲属,还有国王、公主、愚蠢的冈扎(注10)和鬼。大提琴演奏的忧伤的乐曲伴随着这一切。随后帷幕又拉开了,于是,殡葬仪式又开始重复了一遍。弗兰蒂谢克朝这个角落瞟了一眼,随即把视线移开了,但他立即又回过来看他所看到的一切。纸盒做的棺材正好被猛地一拉向地狱的大门滑过去,帷幕开始急速地拉上了。劳乌卡停止了演奏。惊讶地看着这令人觉得可怕的儿童游戏,他用习惯动作摸索着把大提琴放回原处,走到小男孩跟前。劳乌卡: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柯里亚(天真地解释道):这都是你干的活啊!弗兰蒂谢克用琴弓子挑开了棺材盖,想看一看葬在里面的是谁,他看见了一个木偶。但天哪,盖在他身上的那块黑纱是什么啊?大吃一惊的劳乌卡用琴弓子的顶尖从纸盒里勾出来了一条有黑花边的女人裤叉……这位大提琴手一只手拿着死去的木偶,另一只手拿着小裤叉毫不留情地看着小男孩。然后他用琴弓子抽打画着很多花圈的纸盒,并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劳乌卡:嗯,够了!在我们眼前,这像是一本折叠着的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翻开,展现出了许多画面,这些画面说明劳乌卡想让小男孩看到这个世界的光明面。多少级阶梯啊!柯里亚登上了别特尔辛了望塔,他催促着爬得气喘吁吁的继父快上来。多么高啊!这里的风又是多么大啊!劳乌卡让小男孩看布拉格的全景。劳乌卡:这是我们的首都。你知道吗,我们的首都有多少个塔?100个!理发师动作熟练地在柯里亚的脖子上围上了一块白单子,着手给他理发,劳乌卡告诉理发师:要让孩子的两个耳朵露在外面。一辆火车鸣着汽笛在铁路桥上行驶。我们的两个主人公用两只手堵着自己的耳朵,紧挨着站在栏杆旁。照相师让柯里亚坐在一张圈椅上,把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塞在他手中,把他的头摆弄得偏向一方,还让小孩的脸上现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他喀嚓地按了一下快门,于是一张相就照好了。这已经是一件新鲜事了。柯里亚在幼儿园里。我们在栅栏外看到柯里亚和一些小女孩在沙坑里玩。劳乌卡和保育员打招呼,保育员把一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劳乌卡别出声,但柯里亚已经朝着劳乌卡的声音的方向转过身来了。他见到了弗兰蒂谢克,立即扔下小铲子,奔向劳乌卡。他们太高兴了,这就乐极生悲,柯里亚病了。他躺在床上,嘴里插着体温计。弗兰蒂谢克取出体温计,把它放到灯旁去看,红色水银柱升到了40度。劳乌卡由于着急而哆嗦的手指在电话簿的某一页上移动着,随后他就拨电话号码。我们看见女医生在床上打开一只小皮箱。她检查了柯里亚的咽喉,用医用小镜子照了照它,还用听诊器在小男孩的背上仔细地听了一遍。柯里亚重重地喘着气,我们听到了医生所听到的一切。女医生(诊断道):像是咽喉炎。他妈妈不在家吗?劳乌卡:妈妈不在……她现在在国外。女医生:啊……那就让他喝点抗菌药水。女医生在一个药盒上写了点什么。女医生:每过4个小时吃一次。要严格地用闹钟掌握时间。同时每一次再加服四分之一片的阿司匹灵。阿司匹灵您有吧?劳乌卡:是啊,有的。女医生:我担心,可别转成脑膜炎。如果体温不下降,就要给他冷敷。您会做冷敷吗?劳乌卡:冷敷?嗯,会的。但看得出,他是在撒谎。女医生审视地用目光试探他。女医生:您的妻子要长时间不在家?劳乌卡:我想,会很久的。女医生:那您就需要一个医务人员来护理小男孩。劳乌卡(耸耸肩):大概是吧。女医生:嗯,我明天说什么还会再来一次。她开了一张派遣医务人员的单子。柯里亚不时地喘息,他开始处于昏迷状态。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张开翅膀的石头天使,他在维诺格拉德墓地遛达的时候曾见过它。柯里亚从下朝上望着一个雕像的脸;他害怕见到长满鼻毛的鼻孔,这是他在地铁车厢里在一个手拿报纸的陌生叔叔的脸上见到过的。后来柯里亚又见到自己在地铁车厢里的乘客的许多脚和拎包之间穿行。一辆火车从隧道里钻了出来,直对着他疾驰而来。劳乌卡帮助柯里亚坐起来并把药给了他。孩子迅速地用水把药服了下来,重又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柯里亚独自在空荡荡的站台中间。陀螺在大理石的地上转动着。圆锯发出刺耳的尖声。鲁席契卡大叔的缺手指的手掌伸向陀螺,并把它扔到了一边。笑时露出金牙的芭霞抓住了陀螺。她身后站着塔玛拉姨妈。她也在笑并招呼柯里亚到她身边去。弗兰蒂谢克把手放在柯里亚的前额上。他听到了柯里亚的模糊不清的喃喃声。劳乌卡瞟了电话机一眼。随后看看表,表上是10点钟。后来他又看看体温计,水银柱升到了41度。弗兰蒂谢克拿起了电话筒。小男孩的脑海里响起了管风琴的声音。妈妈掀起了婚礼头纱,望着柯里亚。她把一个戒指往劳乌卡的手指上戴,戴到手指中间卡住了。这个大胡子吻了妈妈。作为城徽的狮子张大了嘴吼着,因为动画片里的那只猫走到他身边来了。捷克的动物就与俄罗斯的动物交往起来了。从逐渐减缓速度的管风琴的演奏声中我们听到了劳乌卡的声音。劳乌卡:温度降不下来。我真害怕。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暮霭中问他。克拉拉:你给他吃了阿司匹灵了吗?劳乌卡:给了,给他吃了四分之一片。医生还说要给他冷敷,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弗兰蒂谢克横抱着柯里亚,克拉拉·柯乌斯卡娅在床上铺了一条湿床单。当劳乌卡把柯里亚放到床单上的时候,这小男孩由于突然接触到一层很凉的表面,大喊了一声。克拉拉:忍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个女人安慰孩子,她在床单上转动着柯里亚的哆嗦着的身体。她把被子给病孩子掖到下巴颏儿,在孩子身边坐下了。劳乌卡:这就行了。我太感谢你了。请原谅,这么晚的夜里把你叫了出来。克拉拉:没关系,不值一提。劳乌卡:噢,不,你虽然这么说……总之,我得谢谢你。晚安……(向她伸出一只手去)克拉拉(平静地):能不能不和我告别,让我在这里呆到早上。劳乌卡:那你跟家里怎么说呢?克拉拉:我说我的一个老情人接受了他新婚妻子的陪嫁——一个小男孩,他不知道怎么带这个孩子。克拉拉给柯里亚拭擦着前额上的汗。城市沉浸在黑暗中。塔楼上的钟敲响了一次。汽车停车场上的看守人在小岗亭里给自己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茶。服务员把一个喝醉的顾客推到了街上,关上了店门。昏暗中,克拉拉膝盖上裹着一条方格毛毯,坐在劳乌卡对面,在仔细地观看弗兰蒂谢克从排水管里捡来的那个装饰物。克拉拉:这不知是真是假,有一些人总是偷窃所有闪光的东西。说到这里她又打起了嗝。劳乌卡(惊讶地):嗯,事情就该是这样的!谁也还没有像你这样想过呢。克拉拉:这东西很漂亮,虽然不值什么钱。女歌手在小灯的灯光下欣赏着这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随后她就把它放在矮凳上。又打了一次嗝之后,她突然告诉劳乌卡一件事。克拉拉:我曾跟你说过,我和我丈夫不可能有孩子,我指的不是由于我的原因。而你,准以为是我不能生孩子。劳乌卡:下一次该几点钟再给他吃药啦?他没有接着谈她已开始谈的话题。克拉拉:早上5点钟,我已上了闹钟。劳乌卡(点头向她示意):你不想睡一会儿吗?克拉拉:不,我一直想整夜地和你在一起,就让我这个愿望成为现实吧。劳乌卡不知道对此该怎么说,但克拉拉已接着往下说了。克拉拉:你不像我想的那么自私。我没想到你能为一个别人的孩子这么担心着急。劳乌卡:这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克拉拉:请告诉我,整个这桩婚姻把戏怎么没把你吓坏啊?你是一个由于政治问题受到迫害的人,他们都不准你到西方去的……克拉拉在打听他的事情。劳乌卡:我受到迫害完全不是由于政治,而是由于我自己的愚蠢。有一次,终于让我和乐队一起到奥地利去了。我们的人事干部布拉戛说:“同志,你的弟弟逃跑了,但我们还是打算相信你的。”我们回来之后,都要填一张调查表。表上有一个问题,问我有没有与在国外的移民接触过。嗯,我就写:接触过。而表上的下面一点就列着:详细叙述你们谈了些什么。于是我随手就写上:“谈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布拉戛同志。”克拉拉:事情就这样完了?劳乌卡:他感到很生气,于是就了断了和我的关系,不要我了。克拉拉:噢,天哪,你看,天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克拉拉站了起来,望着窗外黑漆漆的街道。劳乌卡(在她背后说):纯属小事一桩,对吗?但女歌手突然转过身来吻了他。克拉拉(微笑着):你的表填得很好。劳乌卡把他从排水管里捡来的那个玩意儿塞到了她手中。劳乌卡(嘟嘟哝哝地):喏,这个给你。柯里亚服药。从后面看他瘦了。小男孩的脖子上还围着一条保暖的围巾,但他已经能坐在床上画图画了。劳乌卡伸手去拿闹钟,打算上好他下一次吃药的时间,柯里亚乘机把自己画的东西给他看。劳乌卡:非常好看。重要的是你已经忘记棺材了。弗兰蒂谢克夸奖了他,正打算走开去。但小男孩拽住他的上衣,又给他看了一些自己的画。这些画上画着一只黑乌,像是鹰,还画着羊,而羊的旁边是一架电话机。劳乌卡:看见了,看见了……很好看的小动物!这里柯里亚用一支彩色画笔戳戳他画的电话机并用嘶哑的声音说明了他画的电话的含义。柯里亚:在电话里讲的故事……劳乌卡(正在猜想):那你应该立即就说明嘛!还想听故事吗?那我们再打电话给那个老师阿姨。劳乌卡摘下了电话筒。但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回答他的是一个生硬的、令人听起来很不愉快的男人的声音:“自报姓名吧。我听着哪。”弗兰蒂谢克挂断了电话。劳乌卡:这是一个叔叔,他不会讲故事。劳乌卡挨着柯里亚在床上躺了下来,他思索了一会儿。劳乌卡:让我们试着自己来讲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爷爷和奶奶……懂了吗?柯里亚(点点头):爷爷和奶奶。劳乌卡:嗯,你看!明白了吧!他们有一个孙子,他的名字叫布杜里涅克。柯里亚(笑着重复一遍):布杜里涅克。劳乌卡:有一天奶奶对布杜里涅克说:“我们要进城去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谁来也不要开门……”柯里亚:谁来也不要开门。一辆“特拉班特——康比姆”车疾驰在正在抽穗的金色麦田中的一条汽车干线路上。金黄色的润滑油一滴滴地从劳乌卡手中的油壶的尖嘴里滴到一辆满是尘土的旧自行车的链条上,这辆自行车像是在阁楼里已堆放了多年。柯里亚用一块抹布擦拭后灯,使后灯上由于年久而发暗的一条沟痕恢复了原来的色泽。弗兰蒂谢克用手指认真地检查轮胎还有没有气。现在他们已经骑着车出了栅栏门。劳乌柯娃老夫人看他们上了路,她以一个深受欺辱的人的不理解的目光送走了他们。弗兰蒂谢克坐在车座上愉快地蹬着脚蹬子。柯里亚舒舒服服地坐在劳乌卡前面的自行车车架上。夏天小镇的路两旁到处都是蛐蛐。下小山丘的时候,自行车加快了速度,骑在车上的两个人彼此嚷嚷了一句什么,但风把他们的话吹走了。骑车的愉悦使柯里亚感到非常幸福。劳乌卡看起来也很幸福,只是由于担心,他必须注意力集中地握紧车把,下坡时他们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山上,劳乌卡把自行车靠边一放,他们改为步行了。这两个旅游者在美丽如画的山谷中遛遛达达地闲逛。他们又骑在自行车上了。在上坡时一辆带拖斗的拖拉机超到了他们前面。劳乌卡违反了交通规则,用右手抓住了拖斗的拦板,于是拖拉机就乖乖地拖着他们走了。拖拉机手回过头来赞许地对骑自行车的两个人笑笑。他们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吃着甜樱桃饼。柯里亚看着一只蜜蜂在三叶草的一朵小花中采蜜。弗兰蒂谢克则目送着两个穿着目前流行的那种裤管撕裂开好几道的短裤、背着背囊的姑娘,后来他又向柯里亚投樱桃核。晚上母亲和劳乌卡面对面地坐在桌旁,母亲向劳乌卡提出了问题。劳乌柯娃夫人:你以后打算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弗兰塔?总不能老这样下去吧!以后怎么办呢?劳乌卡:以后怎么办(沉思着)?明天我们要到水獭河去。你记得吗?1947年我曾被带到那里去度过假。我想,他会喜欢那里的。奔泻而下的水流声哗哗地响着,想必正因为这响声,奔腾于狭谷之上的这条瀑布才被命名为喧嚣瀑布。一棵高高的树上正好有一只松鼠在吃云杉球果,从这棵树的树梢望出去,我们看到了水獭河。水流环绕并涌过巨大的岩石,飞散成细小的水珠,又形成了涡流。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就像在一块很热的铁板上似的,俯卧着两个人。一个人的身子长一些,另一个短一些。于是我们从高处下来,来到了他们身边。这两个人就是劳乌卡和柯里亚。劳乌卡:这里从前有过水獭。柯里亚(重复一遍):水獭,这是什么啊?劳乌卡:你只知道,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啊!这是这么大小的小动物(用手比划着长度),它有像我这样的胡子。这些水獭是吃鳟鱼的。柯里亚:这是什么啊?劳乌卡:这是一种鱼。柯里亚(点点头):鱼。劳乌卡:是的。但因为现在,水由于酸雨变成了酸的,这你不懂,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个,水变酸了,鱼就毁灭了,死了。鱼完蛋了。而后来水獭也死了。柯里亚(忧伤地又问了一句):水獭也完蛋了吗?劳乌卡:是的。因此河虽然叫水獭河,但河里连一只水獭也没有了。所以我们的河就是这样的一条河。劳乌卡把一只手浸在透明的水中。柯里亚(重复了一句):水獭。在汽车旅游者宿营地停放着一辆“特拉班特”车,车旁有一顶支起来的帐篷。夏日的暮霭中,可以听到从晶体管收音机里放出来的音乐,在稍远的什么地方有人在弹吉他。劳乌卡和柯里亚面对面地坐在一堆不大的篝火旁烤着咸肥猪肉块。柯里亚的一根灌肠掉到了火堆里。劳乌卡:这就没了。后来他们一起在夜晚的宿营地遛达,他们在一些挂着小房子似的拖斗的汽车旁走过;有时在豪华的、设备齐全、有栅栏、有电视机的帐篷旁走过;还在晾着湿游泳衣的绳子下面钻了过去;并在温热着食品罐头的煤气炉的蓝火苗的火口旁绕了过去。一群德国人大声刺耳地用德语在唱着:“给你最好的祝愿,海尔穆特!”劳乌卡:这是一个德国佬在庆贺生日。柯里亚:这什么意思?劳乌卡:就是他出生的那一天。柯里亚:生日?他猜出来了,走了几步之后,他站住了。柯里亚:那什么时候该是我的生日?劳乌卡:那就看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俄罗斯小男孩耸耸肩。劳乌卡(笑着):你的事情不妙啊,小伙子。你想庆贺生日,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们两个人在公用洗脸池的长长的洋铁皮流水槽里刷牙。随后弗兰蒂谢克把帐篷的帐幔上的拉链拉上,于是帐篷就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再后来劳乌卡拉上了柯里亚的睡袋上的拉链。劳乌卡:晚安。柯里亚:再见,爸爸。两个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后来小男孩欠起身子,在劳乌卡的颧骨的什么地方,也就是鬓角旁边用嘴吧嗒了一下。这样的事情显然是第一次发生。弗兰蒂谢克躺着,他望着被附近的篝火的火光照亮的帐篷的壁布。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许多人合唱的歌声:“明天将是新的一天,明天将是新的一天……”但这些歌词又被某一个广播电台的播音员的声音压下去了,播音员说:“谁刮起了风,就会遇到风暴,‘特拉克’工厂的工人们在他们的决议中写道:我们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共和国的基础……”从劳乌卡的顶楼的窗口望出去,我们看到:夏天已经对布拉格说声“对不起”,要把树叶留交秋天去摧残了。柯里亚吹灭了蛋糕上的5支蜡烛。劳乌卡:最重要的是希望你健康和快乐。劳乌卡祝愿了他,小男孩急着去拿那只扎着缎带的盒子,揭开盖子,他看到盒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玩具小提琴。柯里亚:真好看。他高兴了起来,想试着演奏。但庆贺生日的节日被很响的敲门声打断了。门口站着一位手拎男式公文包,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的女士。女士:您不会住得更高一些吧?她用嘶哑的声音不无讽刺意味地说了这么一句。劳乌卡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这个陌生女人已经用威风凛凛的语调在作自我介绍了。女士:柯斯特里亚瓦娅,我是区民族委员会社会科的,我可以进来吗?这个有着听起来令人生畏的姓氏的女人把自己的公文包往桌上一放,从包里拿出来几张纸,没等邀请就坐了下来。柯斯特里亚瓦娅:劳乌卡先生,您曾经写过一个申请,说您独自抚养一个小男孩。这样的情况很多,您明白吗?所以一直到现在才轮到处理您提出的问题。劳乌卡戒备起来了。劳乌卡: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那时起已经……柯斯特里亚瓦娅:情况正是这样。像您这样的情况在我们那里不只是您一个,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办理所有的人的事情。那么,您是个音乐工作者。您都是夜里工作的?劳乌卡:不,不,只是白天工作。我写那个申请的时候,当时……柯斯特里亚瓦娅:可您在那个申请上写着,说您都是夜里去演奏。那应该说,只是白天演奏。她更正着表格上的记录。柯斯特里亚瓦娅:小男孩睡在哪儿?劳乌卡(指指自己的宽阔的床):我们两个就睡在那里。柯斯特里亚瓦娅:这么说,他没有自己的床和自己的儿童室?劳乌卡:没有,因为这里的地方……可我特意定做了一张宽一点的床,以便……柯斯特里亚瓦娅:简短点。噢,不。她在一张卡片上做着着重注意的记号。劳乌卡:柯斯特里亚瓦娅夫人,您请听着,我写那张申请的时候,刚巧很多事情一下子都堆到我头上来了……弗兰蒂谢克想要淡化这件事情,但这位社会工作者已经向他提出表格上的另一个问题了——柯斯特里亚瓦娅:这小男孩按民族来说是俄罗斯人,是吗?喂,小男孩,别咯吱咯吱拉琴了!劳乌卡:是的,但他现在已经能听懂捷克语了,有时甚至还能说一些捷克语……柯斯特里亚瓦娅:他妈妈移居到西方去了,这孩子她也不想要了,是吗?劳乌卡:想要的!她找了红十字会。但这位女社会工作者对他所说的一点都不感兴趣。柯斯特里亚瓦娅:劳乌卡先生,您听着,情况是这样的:虽然这孩子的母亲和您结了婚,成了捷克公民,但她没有失去自己原先的国籍,您明白吗?所以苏联大使馆应该关心这个孩子。这样的事情他们会管的。因此,多半不需要我们来决定他的命运,显然,他们会在某一个苏联幼儿园里给他安排一个地方的。总之,我这样认为。弗兰蒂谢克在发愣。柯里亚似乎下意识地感觉到会有什么危险,他爬到了劳乌卡身边。劳乌卡:柯斯特里亚瓦娅夫人,我能要回我这份申请吗?柯斯特里亚瓦娅:为什么?他们会来照管孩子的。她关上了公文皮包,站了起来。柯斯特里亚瓦娅:嗯,我还会再来的,鲁契纳先生……劳乌卡:我姓劳乌卡。弗兰蒂谢克坚决抗议把他的姓改成了民间很有名的一个人的姓。柯斯特里亚瓦娅:是的,我还会再来的,但会和苏联大使馆的什么人一起来,让他们来管这件事。这孩子挺可爱的!在临走时她注意地看了看她的谈话对象,就朝门口走去。门刚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劳乌卡就开始默默地在他那间顶楼的屋子里来来去去地走着,他从大提琴那里走到窗口又走回来。柯里亚表示疑问地望着他。最后,劳乌卡站住了,他的目光和小男孩的目光相遇。他作出了决定。弗兰蒂谢克把一张椅子推到柜子前,柜顶上有一只大箱子。柯里亚(惊讶地):箱子?劳乌卡:是的,箱子,趁着柯斯特里亚瓦娅还没有来找我们。“特兰班特”的前灯的光照在通向卡罗维·发利的那条公路的柏油路面上。柯里亚在后座上睡觉,而劳乌卡像是在估量他们这次逃跑有多少成功的机会。刹那间前灯照见了跑到路上来的一只兔子。刹车尖声地响了一下,于是这只兔子得以安全地跑开去了。高乌捷克:弗兰塔?这个身材不高,40来岁的男人见到劳乌卡来找他,感到很惊讶。我们已经和他匆匆见过一面,那是劳乌卡在他母亲那里清理排水管那天。这两个客人来的时候,他正穿着汗背心和运动裤,他高兴地为他们开了门。当他见到小男孩时,就更惊讶了。劳乌卡:你好。能在你这里过夜吗?我们把自己的睡袋带来了。高乌捷克:当然可以。非常惊讶的主人把两个来访者让进了屋子。两个好朋友把小屋里的两个圈椅对到了一起,于是柯里亚的床就有了。弗兰蒂谢克安排柯里亚进了睡袋。随后主人拿一条被子铺在一张旧沙发上。高乌捷克:这沙发的弹簧鼓起来了,但如果好好地铺上点什么,弹簧就不那么扎人了。劳乌卡(对柯里亚):这是高乌捷克叔叔。你当然会把他的姓用你们那个很硬的“格”字母来念的。你想想(转身对着朋友),他们就念不出软音的“格”字母来,你就是把他们杀了也白搭。这样大的一个国家,但他们却发不出软音的“格”来!一瓶葡萄酒几乎已经喝光,关于最重要的事情两个朋友已经谈论过很多了。高乌捷克:你疯了(摇摇头,喝得已有点迷糊),我希望现在你能明白,任何婚姻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使假结婚也一样。劳乌卡(挠着胡子):他们一定会去打听我们的下落。那就只好不管他们了。高乌捷克:不会去打听的。他们现在已经顾不上你们。他们已经快垮台了。我会像隐藏游击队员那样地把你们藏起来。我也得干点什么来反对这个制度吧。我很想写下现在大家都在传抄的那几句话,可这里谁的手头也没有。这份传抄的东西叫“几句话”或者还可以叫他们所叫的那个题目。也许,你有这份东西?劳乌卡:没有。你认为,诺瓦契克会接受我吗?高乌捷克:他怎么会不接受你呢?他只不过会感到奇怪:这位劳乌卡大师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到疗养区的乐队来演奏了呢。那我们就告诉他,让他知道,是出于这样一个想法,这就是你做了胆囊手术之后,想到这里来彻底治好你的病,你还要在这里经常喝“加加林”矿泉水。真见鬼了,这种地下工作式的活动很合我的意……他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疗养区的乐队给休闲的观众们演奏古典音乐宝库中的作品。现在正好响起了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第二乐章。劳乌卡的大提琴戳在露天舞台上,旁边还有另外两个大提琴。由于有风,弗兰蒂谢克用晾衣服的木夹子把他的乐谱夹住。在单簧管吹奏者之中我们看到了高乌捷克。指挥的脚边蹲着柯里亚。他把一个疗养区的矿泉壶捧在胸前,听着音乐,看着柱廊、房屋和休假的人们。当乐队安静下来的时候,响起了掌声。柯里亚拿着矿泉壶来到劳乌卡身边。劳乌卡在喝矿泉水的时候,指挥诺瓦契克在一旁等候着。劳乌卡刚喝完,诺瓦契克就用指挥棒敲敲乐谱架,于是乐队的队员们重又开始演奏了。当诺瓦契克拿着指挥棒转向管乐演奏者时,弗兰蒂谢克悄悄地把“加加林”矿泉水吐了出来,吐在自己的脚边。柯里亚睡了。劳乌卡和高乌捷克已经穿上睡衣,他们每人打开一瓶啤酒,在睡前听“自由欧洲”广播电台的最新消息:“……民族大街上人山人海,很多街道都躺满了人,因此他们不可能冲出包围圈。大学生们在开导武装的人们:‘我们手无寸铁!’他们唱着国歌,但,没有用,他们还是被残酷地殴打了。就这样,在一个国际性的节日里,布拉格的大学生们流了血。”高乌捷克:我害怕会出事,弗兰塔,但我似乎听到轰隆地响了一声。劳乌卡:嗯,瞧你说的!这是那里的人们在劈头盖脑地挨打……但高乌捷克打断了他——高乌捷克:安静些!!!“自由欧洲”电台的播音员:“布拉格各高等院校的大学生们号召所有的同胞与他们采取一致行动。”高乌捷克:嗯,可惜,我们的地下工作干得太短暂了,而且我还什么都没写下来呢(急速地搓着手)。行动已经开始了。弗兰蒂谢克,我们的位置也在那里。因为现在已经敲过一点钟了。请相信我,真是轰隆的响了一声!挤满人的瓦茨拉夫广场上的群众在怒吼:“行……动……开始啦!行……动……开始啦!”马雷伊神父对着麦克风在说:“谢谢,你们让急救车过去了。”广场上的群众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兴地喊着:“不用谢!不用谢!”柯里亚高高地耸出在人海之上,因为劳乌卡让他骑坐在自己的脖子上,小男孩的手中拿着一串钥匙,他把钥匙摇晃得丁当响。弗兰蒂谢克环顾周围。在他左边,他见到高乌捷克腋下夹着单簧管踮起脚站着,他非常快地在搓手。高乌捷克身后是一群中学生,而右边是穿月白色衣服的女护士们。所有的人都把钥匙圈高高地举在头顶上,把它们摇晃得丁当响。在看到女护士们的时候,劳乌卡的一排假牙耷拉了下来。在群众为葬送旧时代而用钥匙串敲响的丧钟声中,忽然插进来了手指残缺的鲁席契卡大叔的声音:“家里已经谁也不需要他们了,年轻人和护士们起来造反了,在丧钟声中把他们赶走了,把他们送到阿尔巴尼亚去居住,就像送那些印度人去那里那样。这就是一位先知在梦中所见到的。”劳乌卡还来不及为这个预言如此绝妙地实现而感到惊讶,没想到又有新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待他了:在他的右边,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好心肠的波柯尔内依上尉和凶恶的诺沃特内依上尉。他们两人都把自己在瓦尔福洛梅耶夫街上的办公室的那串钥匙高举在头顶,也把钥匙串摇晃得丁当响。凶恶的诺沃特内依上尉的两只眼睛从一个人的脸上扫视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他的目光和弗兰蒂谢克的目光相遇了,他微笑着向弗兰蒂谢克点点头,不知是问好还是示威(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革命群众开始唱马萨里克族人的一位父亲爱唱的一首歌:“啊,儿子,儿子”,高乌捷克用单簧管轻轻地为他们伴奏。一个个子不高、带着温和的笑容的人走近广场上的麦克风,此人现在尚未料想到他将成为总统。劳乌卡带着柯里亚站在鲁兹欧尼机场的镶着玻璃的大厅里,他们专注地望着飞机降落的跑道。现在弗兰蒂谢克正指着远处的一个地方。一架“柳富特哈恩兹”航空公司的客机降落在捷克的大地上。这两个来接人的人手拉手地奔向等候飞机到达的那个小厅,他们但愿别迟到了。娜杰日达·比柳柯娃出现在护照检验站的小柜桌旁,她很漂亮,一身西方的穿著打扮。她的两只眼睛在寻找儿子,目光中既有期待的喜悦,又有几分不安。她终于发现了儿子。劳乌卡推着柯里亚,对他说:快跑到妈妈那里去,但小男孩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去。也许是妈妈的样子变了,他认不出来了,也许是这一切使他承受不了,也许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停滞住了,他两眼望着地不肯走,他甚至还转过身来把脸埋在继父的风衣上。弗兰蒂谢克不得不用力拉开小男孩,让他妈妈能拥抱他。这个西方时髦打扮的女人开始像俄罗斯农村妇女那样哭诉起来,她的眼泪流淌到了柯里亚的肩头。后来,他们坐在机场的餐厅里,弗兰蒂谢克和娜杰日达喝着咖啡,柯里亚望着窗外,他注视着一架大飞机在卸货。娜杰日达:我再一次地感谢您并请求您的原谅。娜杰日达边说边抚摸着这位交谈者的手。随后她打开手提包,于是在劳乌卡面前的桌上出现了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看得出信封里是一叠德国马克。弗兰蒂谢克默默地把信封推到了娜杰日达跟前。扩音喇叭的广播在邀请飞往法兰克福的乘客去办理登机手续。在海关检验站的柜桌前,劳乌卡把装着柯里亚的衣物的小皮箱交给了他们,娜杰日达为了使自己和小男孩一般高,蹲在他身边。劳乌卡:再见!他嗓子里哽咽着吻了柯里亚。柯里亚:再见,你什么时候到我们这里来啊?这个俄罗斯小男孩是用俄语、捷克语两种语言混在一起提问的。弗兰蒂谢克已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点点头并最后一次抚摸了柯里亚的脑袋。“特拉班特—康比姆”是这桩婚姻把戏留给劳乌卡的唯一的东西。现在劳乌卡驾车从机场回来,觉得自己像是童话故事里掳走别人孩子的那只名叫鲁赫的鸟。一架飞机吼叫着在他头顶的上空一掠而过,机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劳乌卡不由地回头看看后座。后座上已确实没有任何人。劳乌卡重又单人独处了。早在上一场戏里,音乐就像是从远处的什么地方飘来的,乐声出奇地优美和动人心弦。这乐曲是影片的序曲,只有现在,当这音乐被满怀激情地演奏的时候,它才充分展现出来了。布拉格等来了这一年的春天。行人漫步街头,电车在行驶,太阳暖暖地照耀着。在稍稍打开的那扇窗子的外面,三只鸽子左右脚倒换着站在一片被晒得很热的瓦片上,它们等待着有人来喂它们。在斯塔洛梅斯特广场上,一个交响乐队正在演奏斯美塔纳的“我的祖国”。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正在指挥这首诗曲的演奏,他的灰白色的鬓发在微风中飘动,这是拉法艾尔·库别里克。演奏者被听众从四面八方团团地围在中间。为了看见演奏者,站得比所有的人离演奏者更近的是克拉拉·劳乌柯斯卡娅。但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的肚子是不是鼓得圆圆的?是鼓得圆圆的!在几个大提琴手中间,左手的手指迅速地在自己的大提琴的琴颈上滑动,身穿晚礼服,脖子上打着蝴蝶式领结坐在那里演奏的是弗兰蒂谢克·劳乌卡。我们再仔细看,发现他用一只晾衣服的木夹子把一张照片夹在鞋帮上,照片上是一个手拿红色玩具公共汽车,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的小男孩。(全剧终)注释:注1:弗兰塔系劳乌卡的名字弗兰蒂谢克的爱称。——译者注2:19世纪捷克作曲家。——译者注3:19世纪捷克作曲家。——译者注4:指乐曲中的故事。——译者注5:托马什·戛尔利格·马萨利克(1850—1937)捷克国务、政治活动家。——译者注6:艾杜阿尔德·别涅什(1884—1948)捷克国务活动家。——译者注7:拉斯蒂斯拉夫·什捷法尼克(1880—1919)捷克政治、军事活动家。——译者注8:两位19世纪德国作曲家。——译者注9:前苏联政界人物。——译者注10:童话故事中的人物。——译者PS:译自俄罗斯《电影剧本》双月刊1997年第3期。影片系捷克与英、法合拍,英文片名为KOLYA。本片荣获1997年美国奥斯卡奖及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兹捷涅克·斯维拉克兼任编剧和主演(饰劳乌卡),他的儿子扬·斯维拉克系导演。——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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