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记忆》——只缘感君一回顾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爱情往往开始于不经意的一瞥，茫茫人海中的一眼。　　在李碧华笔下，风流倜傥如十二少，当他想投身戏班，央求华叔收他为徒，华叔便是因为第一瞥见了他是“眉清目朗”、“修长秀俊”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而他也不过只是一眼便让娇娆的如花甘愿生死追随，死后的魂魄因这份痴恋不肯离去。　　众多画作中的畜牧神潘都会身带排箫，时常能看到画家笔下的潘陶醉地吹奏着那片刻不离身的乐器。只因为这是山林水泽的仙女绪任克斯（Syrinx）的化身。那一天，他瞥见了丛林中漫步的绪任克斯，便倾慕于她，热烈地向她求爱。受惊的绪任克斯逃到了河边，变成了芦苇。潘神只好将芦苇做成排箫每日吹奏，纪念他的爱情。法国作曲家德彪西还为此写了长笛独奏曲“绪任克斯”。　　太阳神阿波罗的初恋也是无疾而终，他不甘心爱恋的仙女达芙妮变成月桂树，“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于是，希腊神话中得胜的将军头顶，凯旋而归的欢呼声中，都少不了月桂树的枝叶。阿波罗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都缠绕着那象征爱情的桂冠。　　乐府诗集中，身处王侯深宅中的少女，只因为少年的偶一回顾便自此难忘，那个遇见他的方寸长廊变成了相思地。只是不知道是否他也一样，还是只落得“十年踪迹十年心”，空留怅惘与哀叹。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纳兰词》　　“妈妈的记忆”是一部完全属于女性的法国电影，属于还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属于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母亲，也属于已是迟暮的祖母。　　一个男孩轻轻呼唤着“露西尔”，这饱含爱意的开场，却被怒火中烧的露露拳脚相加。孩子总会经历叛逆，和父母对立，就像露露。她恨自己的名字“露西尔”，因为它太娘娘腔，而她则要和男孩子一样强。她也恨母亲朱丽叶特，因为她从不开怀，总是闷闷不乐的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和她死去的亲戚与回忆交流。　　母亲总是生病，满脸愁容，露露一直不屑的认为这都是她胡思乱想出来的，只是为了沉浸在她自己的小世界中，为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津津乐道，而不去关心身边的家人。她甚至不会为露露亲自挑选礼物，只是给她一些钱打发了事。露露总是在心中默默念道这个女人一定不是她的亲妈，甚至希望父亲抛弃这样糟糕的母亲。她故意和母亲做对，想要挖掘她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一直觉得孩子的爱经常用恨来表达，他们太羞涩，对于爱难于启齿。当得不到所需要的关怀，他们选择用更激烈极端的手段赢得关注。曾经有个男孩总是抢同班女生的帽子，每次都搞得她掩面大哭。直到男孩转学的那天，女孩才得知男孩抢她的帽子完全是因为喜欢她，想得到她的注意。那顶为爱而抢的帽子给孩子的爱与恨写下了完美的注脚。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对父母，对爱人的要求都很少，只是一个拥抱，一个微笑，一句问候。每当朱丽叶特微笑的时候，露露都会尤如发现了埋藏已久的珠宝般快乐。她恨母亲，是因为母亲把她隔离在那些让她如此专注的回忆之外。母亲对露露来说一直都是一个谜，就像她的脑海中时常蹿出的稀奇古怪的幻想难以捉摸。直到她发现了母亲的照片，尘封的胶片，那些过往的岁月再次席卷而来。那些日子中的母亲与现在的一潭死水截然不同——她快乐、性感、奔放，充满活力，她在恋爱，她和那个叫做雅克的男孩热烈的亲吻。而这种吻从不曾发生在她和父亲之间。　　怀着矛盾的心态，露露安排母亲和旧情人雅克相见，希望她就此忘记过去，面对现实。未曾想母亲却再次陷入了爱河，不能自拔。而母亲的快乐疯狂地感染了家人，所有人都因此而欢欣不已，家庭中焕发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爱情，为何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亡呢？露露开始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以往的她就像只希望驯服恋人的猩猩，用蛮力抵抗着喜欢的男孩，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屈服于爱情的力量，并爱上女性温柔的一面。　　随之而来得知母亲的癌症让她时日无多，再次打翻了露露对生活的认识。她开始学会体谅母亲，理解她的哀愁，甚至学会保护母亲的爱情。　　母亲的一生都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就像祖母说的那样，都是听凭祖母安排，然后让自己过去的日日夜夜都沉浸在离别的相思之苦中。回忆着草垛的芳香，动物粪便的臭味，想象着不同的动物形状各异的排泄物。母亲的青春一同醉死在这个长达二十年的梦中。　　她一直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直到雅克推开她的房门。带来了她久违的爱情，终结了那些长夜孤独，将她仅有的日子谱成了歌轻轻哼唱。　　“便是欲归归未得，不如燕子还家。　　春云春水带轻霞。　　画船人似月，细雨落杨花。”——《临江仙》　　这句诗描绘了作者想象中与爱人共度春光的情景，虚幻与现实交错，浪漫深远。这也是电影最成功的地方。现实与梦境常常难以区分。露露面对无法沟通的母亲，只好想象出自己喜欢的歌手简•伯金做自己的朋友，只要她需要就随时出现，甚至父亲还能看到这个女人。导演似乎并不在意混淆现实与想象，她更注重于女性的情感世界和感受。　　就像母亲和雅克约会时坐在长椅上，两人中间坐了一头漂亮的豹子，很难分辨这是母亲美好的幻想还是雅克真的牵了头豹子出来。那一刻，画面中混杂着危险的甜蜜，浪漫至极，朱丽叶特的心情也完美的传达给了观众。　　艾塔•詹姆斯（EttaJames）的歌声一直贯穿了母亲短暂的爱情片断中，那是一首讲述得到与美梦成真的歌曲，那种让膝盖都能颤抖的激情最终来到了母亲朱丽叶特的身边。谁都知道雅克又穷又不帅，还有歇顶，但是他就是有让朱丽叶特重获生命的魔力，一两句话就能让朱丽叶特的整个下午如沐春光。很难再找到如此体贴朱丽叶特的男人了，他知道何时留下何时又该默默走开。也许再过二十年，他们能够再次重逢。也许，那便是天堂。　　导演并未直接刻画母亲离去的场景，只是让她置身梦境的亮光中走向女儿。在那个承载着太多回忆的花园中，母亲与女儿的世界第一次重合了。露露喜欢上了“露西尔”这个名字，正如她继承了母亲身上的很多特点一般，她们原来如此密不可分。　　生命从未终结。转载请注明作者：九尾黑猫http://www.mtime.com/my/LadyInSatin/blog/661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