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中岁月长

既然条目删而复来，那我的评就再发一遍说人家走马观花吧，人家也是真的花了半年一丝不苟坐火车跑遍大半个中国，去过的城市数量应该比90%的中国人自己去的都还多了，而且还跟天朝最普通的老百姓有挺多生动又深入的互动；说人家客观真实地记录天朝生活吧，其实每个地方停留也都不超过一天，谈不上有多全面。只能说，这种铁道旅行是个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的角度，现代科技、历史地理、风景名胜、人文风俗几者都能兼顾到，加上日本团队做事的耐心与认真，旅行猪脚关口大叔本身的情商与魅力，使得这个纪录片将铁道旅行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另一方面，即使纪录片充分呈现出了天朝的美好（NHK对天朝的好是真心赞赏，绝非故意吹捧），作为天朝er自己来看，感动是感动，但天朝也远不是岁月静好的天国。第一直观的印象，人家日本人镜头下祖国真是山河壮丽！但仔细一点看，关口去了那么多地方，除了西藏和东北内蒙这些地广人稀的地区，蓝天白云真的不多见（排除镜头曝光因素）。那时候是07年，记忆中雾霾问题已经开始在公众舆论中发酵了，虽然焦点是北京，但不分大江南北应该都比较严重了。片子特意捕捉了普通人生活中很多一闪而过的鲜活片段（which也是这个纪录片最可贵的地方），让人切实感受到中国人的淳朴可爱。但稍微留意一下，在无聊的长途车程中，镜头扫过火车上那么多乘客，有打牌的、织毛衣的、聊天的、逗小孩的、打瞌睡的，惟独没有看书写字的人，除了主角关口自己经常在小桌板上写写画画，周围真没有什么人在看书——一个阅读率极低的国家，这并不仅仅是个纸面的调查结论。关口一行去了很多农家，片中无数次展现了农民老乡的好客热情，但相遇分别的背后，明显看得出空巢老人留守儿童不少，乡村空心化得厉害。农业的现代化好像也不是很乐观，关口路过的那么多农村，也就江浙沪和华中华南蔬菜基地有一些现代化的感觉，其他地方限于地理环境和经济发展，大部分还是原始的种植开采方式（看起来是「原汁原味的民俗保留」），青壮年的流失导致进一步凋敝（看起来是「安详静谧的乡村生活」）。不用装外宾，我们自己也清楚，天朝的火车旅行并不总是那么美好而值得向往。且不提春运的可怕，普通慢车要遇到个周末节假日，车厢拥挤嘈杂异味浮动，也是常有的；在十八线小乡镇下车随便走走逛逛，上个公厕，旁边垃圾成堆、蚊虫飞咬，也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日本人的镜头并没有特意去拍这些（想到关口作为一个日本人几个月内集中在火车硬座车厢上了那么多次厕所，还有北方农村的旱厕，内心OS应该很是丰富），NHK也算是亲中的电视台，没有以猎奇的优越感来暴露天朝的「落后不堪」，这样一想人家真的算是很有「影德」了。日本人来了转一圈「异乡有悟」然后走了，留下为生活奔劳的我们「居乡不觉」。回想自己的出行经历，虽然坐过无数次火车，不过作为一个社交能量很低的人，我并不喜欢主动跟其他人搭讪，不爱逗小孩（往往还嫌他们吵耳），也不爱跟大妈大爷闲扯（旁听路人聊天话题多数也是无聊的各地房价对比），除了看看风景，一般都处于放空状态混过时间。也算去过天朝不少地方，可能跟一般游客比起来算是多了一点点「深度」，但并没有多少跟那些擦肩而过的路人面对面心对心的直接交流。有时候语言不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中国太大，普通话不那么普及的方言地区，信息交流大多靠手势和表情。像关口这样去疆藏蒙地区都配2个翻译（一个中文-日文，一个普通话-方言），这是一般人达不到的条件。新疆那一集，看维族小伙在火车上聚一起互相吐嘈很有意思，但要是作为一般路人坐在旁边，没有字幕的情况下看人家闲聊，就完全体会不到这种悠闲。不得不承认，随着年岁渐长，旅行增多，内心对别处人们无知的刻板印象虽破除了不少，但好奇心也渐失。出游的「标的物」往往是某处风景，某幢建筑，某样美食，唯独不会是具体的人类。出发前做各种攻略，收集各种资料，到达目的地后就一一印证这些标的物是否与自己想象的相符合。加上时间和经费有限，在外的行程只顾得上撸过那些标的物，把wishlist一一打过√，就不再有富余的闲情去额外地「探索与发现」。旅行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这样的「假设与印证」，以至于渐渐忘记了，旅行的意义更在于「好奇与颠覆」。看了关口知宏的博客，他声称旅行中体会最深的也是不同于以往假设的发现与颠覆，「很多以为没有的反而有，很多以为有的反而没有」。话说回来，要想致力于外世界的「探索与发现」而有所得，前提也得是成为一个像关口那样Nice的人吧——这也不是一件易事，不仅要双商在线，有教养有分寸地开启话题提出请求，还要多才多艺，对异域的风俗文化有基本的审美常识，关键还要有对他人的同理心，对他人释放善意，才能收获到善意。桂林那一集关口感叹道：我在一个最像日本，又最不像日本的国家。以中国这样的体量，其历史、民族、区域、文化、风俗，有太多的位面，太多的细节，况且中国还是那么的日新月异，把某个画面某个片段标记为「真正的中国」而与日本相比较，基本是徒劳而又力不从心的。片子里与关口打过照面的那么多普通的中国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生活的际遇让个体间千差万别，然而正如一个在天山脚下种植棉田的新疆妇女，和一个在日本主持电视节目的综艺人，也可以某个下午和谐地在一起采摘棉花到日落西山。大家都向往美好的事物，讨厌那些不太美好的事物。有了这点基本的相似性，南方人与北方人，中国人与日本人，地球人与三体人，也就可以一点点相互理解。一看也快十年过去了，感谢关口和NHK记录下了07年中国的那些吉光片羽。本文版权归作者Bla©kie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