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看到了那条清晰可见且无法逾越的鸿沟

2019年7月4日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看到了这出从剧本到表演都无比精良话剧的中文版，第二天又意犹未尽般地细细看了一遍NTlive伦敦温德姆剧院2015年的复排版，很多组对话都要按下暂停键来回味思考，这其实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大脑体验。拿到小册子上的简介，写到这是大卫海尔编剧首次尝试写室内剧，从大戏转至室内剧，没有浓墨重彩的大场面帮你隐藏细节的缺陷、情感的不足，足以见到编剧的野心与壮志勃勃，在2个半小时纯粹的双人对话中尽情展示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倾向自己的思想，想想就是一件让人激动不已心潮澎湃的事情。可风险，风险在于观众只认为你在滔滔不绝讲一些没有逻辑感情混乱不知所以的废话时，在于观众试图去捕捉去无限挖掘各种细节和情绪却不能足量给予时….而这部剧剧本的模范性让人无比折服、深感受教，情感何时该收何时又该放开，对话如何迷宫般螺旋前进直到最后来到结束的中心，冲突如何在层层叠加后一瞬间的爆发….所有这些都整理的让人叹为观止。鉴于这部剧目信息量实在巨大，可以不断挖掘的点很多，每个人因为经历不同可以看到的角度可以感受的情绪都会不同，选取三个方面来写一下我最感兴趣的几点。第一，由编剧抛出最明显的话题，本剧的中心主旨线：为什么汤姆和凯拉无法在一起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不同，可是人人都是不同的，为什么行至本剧尾声，你我都很明白而又哀伤的看到，他们真的无法在一起呢。让我感觉他们之间分歧最强烈的一点是关于两种事物与道德的边界，这两种事物一个是爱而另一个是生意。凯拉心中爱与道德的边界是可以模糊处理的，她可以与汤姆保持婚外情而又坦然与他当时的妻子爱丽丝保持亲密的朋友关系，她笃信这种感情的纯粹而从不困惑。而汤姆呢，他对于生意与道德之间的边界漠不关心，他并不将员工当做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他漠视处于底层民众的挣扎与遭遇，他认为员工只要得到相应报酬就应该尽心尽职完成自身工作而底层民众那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不够努力才处于底层。可你还记得开剧10分钟左右汤姆的儿子爱德华讲得那句话吗?他对凯拉说：“你读过弗洛伊德吗，他说所有隐藏的东西最终都是要出来的，以不同的代价，而你越是压抑将来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对么，所有隐藏不明晰的事情都是要你等价交换来对冲的，凯拉可以安然面对爱与道德边界的模糊，而她用来与这种模糊进行抵消的就是她在对待员工和底层人民身上与汤姆截然相反的态度与做法；而汤姆呢，他无法忍受这种爱的模糊性，当年两人的婚外情是因为汤姆自己所谓的“不小心”将凯拉写给他的表白信件遗忘在了他妻子可以看到的地方而泄露的，当然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不小心，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些灌注了凯拉对汤姆全身心爱的信件让汤姆无法再忍受这段小心隐藏下的爱情，他出于自己做生意的本能冒了一次险，结束之前的婚姻就可以和凯拉永远在一起，为此他背叛了凯拉在这段感情中要求他做到的唯一那件事情。另外，你注意到上半场汤姆在讲述他在看待宗教和灵性方面不同态度的那段话了么。他讲“他认同宗教，因为宗教是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且是建立在已发生的事实上的，而灵性呢，他讨厌这种别人口口声称它很重要却又无法明确阐述理由的事物。”天啊，这不就是凯拉吗，你看她一直在激情澎湃的讲她现在所从事的事业，为底层孩子讲课住在破旧公寓的她内心有多么充裕和满足，可没有明确的结果，没有清晰地路线，有的是她不断在重复强调这些对于她对于社会是有多么重要，而汤姆的眼神挂着一种永远无法理解的神情。他们是那么的不一样哎。所以当汤姆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讲述在爱丽丝生病之后他为她精心所做的一切因此自己早就应该被爱丽丝原谅时，凯拉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还有什么，哦对，他们连在受伤之后构建的堡垒都不一样呢。爱德华在描述自己父亲在母亲爱丽丝去世之后与世隔绝时讲到，他孤独的就像公民凯恩，将自己隔绝在华丽的大房子里，不与人交流任何事情，全凭电话黄页完成自己的生活。而凯拉呢，她在婚外情被发现之后头也不回的彻底消失，转身投入到对于底层人民的教育事业中，不断地奉献不断地将生活降至最低满足标准不断地倾听，她在做什么呢，她也在建造堡垒啊，维护自身心灵的堡垒，以至于面对询问或私下讨论她这样做动机何在的话题总会火冒三丈…我很喜欢两个人在上下半场分别回忆凯拉第一天走入汤姆和爱丽丝开的餐馆和凯拉彻底消失的前一天情景时的对话与气氛，温馨的爱与回忆可以模糊掉一些分歧的尖锐与不堪，然后帮我们继续走下去。写了那么多凯拉与汤姆，很感兴趣的第二方面就是只在开头和结尾登场的汤姆的儿子爱德华，笔墨虽然不多，但还是生动的描绘出了这个刚满十八岁孩子的少年心事。其实对于这个形象的登场上海的中文版和NTlive的版本表现是有些许不同的，中文版将爱德华在与凯拉初次相见时的距离感表现得很突出，这种好久不见的疏离感直到他开始抱怨自己的父亲时才被冲破。而英文版并没有很强的疏离感代入，当然刚刚见面时的紧张是有的，可那种多年生活的亲密默契和信任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许久不见而消失。这时刻的爱德华，处于一种自我认知的迷茫阶段，他强调了两次他在做其他朋友都在做的事情，仿佛为了自己所展示出来的合群而有了少许安心。而之后一句有趣的暗示真相的话出现，他在谈到自己现在的女朋友时说，“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闻起来差不多”，一语双关的展现了他在寻找自我和他人契合平衡上的艰难探索。另外，因为母亲的因病辞世和父亲受到婚外情被打破后又失去妻子的双重打击等事故，出现了让他重新认识父母的机会，一个打破他童年时期建立起的坚固形象的机会，重新建立对父母的认知对于任何人都是很难坦然接受的一件事情，对于这种冲击，中文版和英文版在情绪爆发的控制上处理也是不太一样，英文版明显比较中文版更为收敛一些，并没有那种怒吼着一股脑将指责统统倒出的感觉。既然看了两版，那第三点就是简单比较一下中英两版在舞台的布置。明显的一个不同就是凯拉公寓窗子的大小，中文版选择明亮的大窗而英文版则是密集排列的小窗，大窗给人更加通亮的感觉同时也给凯拉加了更多层次的理想主义，而小窗的局促性则让人更多感受到现实选择的困顿，既然话剧名为天窗，大小不同的窗子在暗示主人公境遇也会起到非常不同的作用。另一个明显的不同是框架，前面讲到凯拉与汤姆思想上的诸多不同，而中文版为更加凸显强调这种不同在舞台布置上搭上了显性的架子，分隔空间也隔离空间，帮助观众更好的去攫取那种距离感。此外在话剧结尾处灯光的运用也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中文版在凯拉与汤姆最后告别留下凯拉一人无力的面对房间时，安排了一个从左到右依次将灯关闭的动作，这跟电影罗马里面女仆将所有人安顿妥帖然后在一楼客厅转着圈将一盏盏灯渐次灭掉是同一种手法，放大了离别后的伤感孤独与人生的无可奈何，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编排。而英文版中在凯拉与爱德华一起吃着爱德华从朋友处顺来的丰盛早餐时，安排其公寓前紧凑小窗的灯光逐次亮起，给哀伤过后的温馨结尾增添了一丝丝的明亮与希望。本文版权归作者小檬檬Emma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