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时代的当

90年代的北京，城墙边还是绿草如茵，还可以约会；人们穿的朴素，骑自行车，但看起来比现在有气质，街道都干净不少；传达室，传呼机，走在路上还能遇上等车的熟人；大家都还没有戴上眼镜，成绩不好也能当课代表；90年代就像是短暂而忧伤但令人怀念的中学，21世纪是漫长的离开校园后的颓唐和荣华。怀念过去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现代的不满来自于得到过去向往的，却失去曾经拥有的。刘杉去美国大使馆拿信，出来之后门口巴巴等着一群人问每一个出来的人，怎么签出来的。这多像是在雅思的口语考试后，被之后要考试的同学们围着，问到底考官问了什么问题。如今美国大使馆门口排着更长的队，我曾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美国签证也带动了一整条产业链，连路边存包的生意如今都有人做了。他有一对已经移民美国的父母，卻还单身混迹在北京的街道，当了一个学期的语文代课老师。那时候还没有穿校服的要求，大家的眼睛都明亮，都没什么礼貌，动不动就打人，流氓都很明显，好像什么事都刚刚开始，还没有尽皆过火。斗殴，堕胎，拒绝分配，远走他乡，时代的洪水猛兽都在学校周围彰显细枝末节，像是葛优的手臂与双腿一样瘦小，还不似如今这般习以为常。但细枝末节都是端倪，一个高中生说上大学要学经济，连葛优都被指导要练肌肉才能交女朋友。他们约会喜欢在咖啡馆吃开心果。学生打了人，代课老师会带着果篮去上门给别人赔礼道歉。我看到葛优的脸，想起自己的一个好友，也会像他也老老实实交钱，受闷气，然后他会回家读《神曲》：　当我走过人生的一半旅程，　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这是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径。　啊！这森林是多么荒野，多么险恶，多么举步维艰！　而我要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不像是刘杉”一个动作跳出四个节目来“，在生日的时候唱他年轻时在文革中的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我们走在大路上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但丁是如此悲观绝望，在失掉正途后，“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才要从地狱，登炼狱，再到天堂。而再看葛优所唱歌词中的激昂与乐观，不知他在唱时，心中是否还是悲哀。过去本不在大路上，如今选择的路，偏偏又”不得通其道也“。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本是同一条。一个从绝望走向希望的但丁，和一个从乐观逐渐迷茫的刘杉。而高中生编的一个个谎言都是成人社会的腐朽索引，不愿丢人现眼的现实，继而抹黑理想，霸凌童真。一个不愿借火的食客，一个和俄国人在一起的前女友。理想与现实的悖论，现实斥责理想想要把现实改变，理想批评现实偏偏不思进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移民，高考，姑娘在外面的电话亭等，坐在火车上，带着没有给的水果和没有说出口的话，被风吹着秀发。我喜欢她言而又止，他让她给他打电话，她只说好好保重吧。剧本青涩，镜头语言青涩，都反映出时代的青涩，在逐渐的浮躁中带着抗争的怀念。最后一堂课，刘杉说和同学们到郊外玩一次，就是最后一堂课的内容。让我想到孔子与四子待坐，孔子问大家，如果人们能够理解并重用你们，你们想做什么。曾点回答：“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当每个人面临选择，诱惑，利害和风险的时候，谁上了谁的当呢？不，不是普希金说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而是上时代的当，自己欺骗自己。对于那样的欺骗，刘杉能做的只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