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

一个导演乐此不疲地拍摄一种题材，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定力。如同，丹麦电影大师德莱叶终其一生拍摄宗教题材，英国名导迈克·李至今拍摄的所有电影皆与家庭问题有关。无论是给他带来戛纳“金棕榈奖”的《秘密与谎言》（1996年），还是荣获戛纳“最佳导演奖”的《赤裸裸》（1993年）等，无一不与家庭相关。人际关系的交流与沟通，落到每一个家庭成员，则会涉及到亲情与内心的关注上。这是家庭之外所无力承担的隐秘，其中的伤痛，也是外界所无法体味的。沟通只是表象，实质则是发乎于内心的真挚、理解与尊重。迈克·李拍摄于1991年《甜蜜生活》（又译《生活多美好》），无疑就是他一部完美的家庭杰作。该片特意撷取温蒂一家4天的日常生活，散淡之际，却极为有趣和丰富。作为家庭的主心骨，女主人温蒂在一家童装店上班，有空还教孩子们做有氧健身。她性情开朗又神经大条，像个杂耍艺人般喜欢插科打诨，不遗余力地要搞活沉闷的家庭生活。但她标志性地“啊哈”一笑，并未能博得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正面呼应，尤其是尼古拉，越来越让她挠心和烦恼。男主人安迪是一家大酒店的主厨，一直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饮店。回到家后，他则显得极为懒散，从没有好好整理过庭院，更不要说装修家里的房子。然而，一向温柔的妻子却总是迁就他。哪怕他被朋友帕奇忽悠，化钱买来一辆破败的毫无用处的大篷车。帕奇这个人物的出现，都与向安迪推销破旧物品相关，除了卖东西，他们就没别的交流。另一个心性不稳的激情男奥布里的出现，极具戏剧性。这天，他特意给安迪家送来一个大菠萝，无论坐着站着，总是放在手上掂来掂去，如同玩弄着一颗菠萝手雷。温蒂开玩笑说都快给你掂熟了，他才安生放下菠萝。奥布里雄心勃勃地开了家“里恩餐厅”，希望温蒂过去帮他招待客人。餐厅的布置极为前卫，满墙挂着叮叮当当地邪门饷件。而餐厅的大厨就是他自己，自创了不少菜式。他还请来波拉做帮手，这位看似有恐惧症的瘦弱女孩，自然对他服服帖帖。开业时间到了，可这夜竟然没有一个顾客前来光临。温蒂奇怪地质问他为何不给餐厅在报纸上做广告，或者发发餐厅传单，你想得再好，别人也不知道啊。惹得他喝了一通酒后，砸光店面所有物品，然后跑到餐厅外狂呼乱叫。家庭则是本片的主轴。双胞胎中的姐姐娜塔莉，留着男人式的超短发。她为人稳重而有活力。她找到份水管工的活，至少可以自食其力。虽说她不是刺儿头，却与妹妹尼古拉有打不完的口水仗。但结果总是娜塔莉败下阵来。因为她所面对的是超级怪胎尼古拉。尼古拉个性乖张而神秘，从不出门，总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神色匆匆而慌张，戴着古董式的大框眼镜，头发一直乱蓬蓬，说话歇斯底里，极具攻击性，且两手喜欢神经质地搅在一起。她的房门上永远贴着“私人重地，不得擅入”的字条。尼古拉如刺猬样把自己包裹在自己坚硬的壳中。尤其是她的厌食症与日俱增。心情不好时，她总会打开装满各类包装食品的箱子，狂吃一通，直至呕吐方才作罢。尼古拉唯一引以为傲的事，就是男友白天过来与她幽会，每次，她都得逼男友吃完涂抹于她身上的所有美食。日积月久，让男友生厌。他需要跟她有思想上的交流，反遭到她连珠炮般的痛击，这引来男友的嘲讽，说她既愚蠢、丑陋又空洞。直此男友远离了她。这样的尼古拉，难以与人做正常的交流，永远有鸡同鸭讲的感觉，也永远是家中的一块大疙瘩。妈妈温蒂在跟她大吵一通后，决定耐心地听她倾诉，并推心置腹诉说着自己的艰辛往事，为了她们姐妹俩，当年只得放弃学业。妈妈动情地说“女儿，我只希望你开心，你不要放弃自己，我不希望你整天闷在屋里发呆发傻，你要大胆走出去。”尼古拉震颤了，她大哭了一场，坚冰样的内心渐渐消融。恰在此时，安迪在酒店厨房不慎踩到铁勺而摔倒，脚崴伤了，只能在家休养。这反而给整个家庭带来难得的闲暇时光。安全感只有在亲人的凝视中，才能得以真正的体现。彼此信任的生活才是甜蜜生活。最后，当姐姐娜塔莉准备前往美国旅行时，姐妹俩难得的坐在门外聊天。娜塔莉说“你能跟妈妈谈心真好。谈些什么？”“一切。”娜塔莉轻抚着尼古拉的头发说“为这个家，我们得做点什么。”阳光暖融融的。尼古拉看着前方，从没有看过她如此地平静和温和。这部电影好像都与4这个数字有关。有关温蒂家的4天生活、4个家庭成员、4个外人（帕奇、奥布里、波拉和尼古拉的男友）。无疑，《甜蜜生活》对家庭生活的细腻又绵绵的解构，几近极致。每一个出场的人，无论时间多少，都不会感到多余和累赘。这种精密的设置和不费笔墨的叙事，在一部有关家庭片中更显弥足珍贵。它让我们极易从纷扰的鸡零狗碎中，得以澄清和净化。这种渐入人心的正能量，非一般导演所能及。这需要沉静而缜密的思维，更要善于把纷乱的家庭关系，梳理和打点得简单明了和可行。该片的成功，还要归功于导演的选角眼光。所有出场人物，无论角色大小，都极好地把握和驾驭了角色本身。女主角艾莉森·斯迪曼是迈克·李的前妻。她的本色和快活的演绎，情趣盎然，总不免让人发笑。之所以喜欢这部影片，是因为它的轻松和随意。它既不像《秘密与谎言》那样过于纠葛和复杂，也不似《赤裸裸》那样的黯淡和沉重。2010年，迈克·李又拍摄了一部以家庭为题材的影片《又一年》，在看似琐碎却极易被人们所忽视的家事中，其实蕴含着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它提醒着我们：平凡的人们总有着引人入胜的生活又总有着不平凡的感悟。2013、9、19选自海天出版社出版的影评集《看不见的电影》本文版权归作者薄雾微光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