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无法被扭曲的？！

“真相是无法被扭曲的。”当成濑律师对直人郑重其事的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包含多么激愤的情绪。实际上，作为法律人，我们比谁都清楚，真相是怎么屡次与我们玩捉迷藏。真相是永远抓不住的光，存在，但不为我们最终所了解。即便这样也要去追寻真相的精神，这才是令人激动振奋的源头。真相为什么在法律上无法呈现？法律上没有所谓的事实真相。事实真相是基础材料，但司法裁判的过程首先是一个认识过程（即查明事实），其次是一个能动地运动法律给予行为评价的过程（即法律适用）。而这两个过程都使得真相在法律上得到扭曲。我相信成濑律师在说“真相是无法被扭曲的”这句话时内心是有千言万语；实际上他本身就是被法律扭曲的真相的受害者。正是知道了法律无法给予真相一个客观还原和公道评价，他才不得不借助法律外的手段——以至于虐心虐人的了无人道的手段来向直人宣誓真相。法律给不了真相，那么就有他这个能够玩弄法律的人给当初玩弄法律的人们一个教训、一个报复，和一个最终合理公正的有罪判决。很显然这剧为了虐，让成濑眼里只有直人了，一辈子的目标就是让他走向被告席接受他“应得”的审判。暂且不论这想法都偏激无聊，他玩弄法律的手法还是值得说一说的。这部剧的法律部分做的还是很好的。让我来给“魔王”定罪吧。我们先进入司法裁判的后一个程序，亦即实体法部分。我们所讲的规避法律通常是指钻实体法的空子。当然，现在随着法律的完善，钻空子也越来越不容易了。因而，看到成濑律师的表现，我精神一振，于是四处推荐该剧，说辞就是：这律师好厉害！因为只涉及法律适用问题，而不涉及证明问题，所以这里假定所有事实都已经查清，我们对事实的认识程度和剧中所演的丝毫不差。下面让我们回顾一下律师在四个凶案中是怎么做的吧：死者1：熊田律师。①给被熊田律师在做检察官时利用而被判重罪下狱的无知者林寄送匿名法律意见书说明事实情况（该叙述是客观的），并鼓励林在出狱后去找回公道，具体方法是想办法将此事实公之于众；②给熊田律师寄出快递——水果刀，熊田律师不明所以放在一边；③在律师下班后，约熊田律师回律所，并以熊田的秘书的名义将林约到律师事务所见面；④林为了公布事件真相，携带录音笔去和熊田理论；⑤争执过程中，熊田在事务所空无一人、对方是刚出狱不久的罪犯、对方气势汹汹等情形地误导下，误判林放在口袋中拿录音笔手里拿的是刀，情急之下取出放在一边的刀意欲防卫。⑥争执中二人滑倒，熊田意外被刺身亡。死者2：阳介。①由共犯山野与单身母亲惠的女儿空一起游玩，并赠送小熊；②阳介作为惠的催债人曾经威胁过再不还钱就要空的好看；③寄给惠手枪形状的防狼喷雾剂；④由山野以一起玩的名义将空带走，并要求空保密自己的身份；⑤惠在寻找不到女儿的情况下打电话质问阳介女儿在哪儿，阳介恶言回击告知自己没绑架空；⑥寄给阳介一只与送给空的那只一样的熊。⑦失去判断力的母亲惠去公司寻找阳介，二人争执于一处。被阳介推到的惠发现阳介桌上的熊，更加坚信阳介绑架了空。惠遂取出防狼喷剂。⑧阳介识别出那个不是枪支，更加恶言相向，惠为了防卫发射喷剂，患有哮喘的阳介死亡。死者3：池畑记者。①池畑记者发现了律师的真实身份，以之为要挟要求成濑拒绝芹泽家的邀请。成濑拒绝。②池畑因知道十三年前事件的真相，不停威胁芹泽荣作。芹泽荣作意欲除掉他。③芹泽荣作雇佣黑社会成员大隅决定在某废弃仓库实施谋杀行为。④考察废弃仓库状况，发现一踏即空的危险区域。⑤池畑被黑社会追杀，恐惧之下决定以自己知道的真相与芹泽荣作交易。荣作放弃杀人计划，决定用钱解决，并将命令下达大隅。⑥大隅收到匿名报酬，要求将池畑逼进废弃仓库。大隅在收到荣作收手计划后仍然对池畑紧逼不舍。⑦池畑慌不择路，在仓库一脚踏空，坠楼身亡。⑧回收池畑拥有的证据信息。死者4：宗田。①小混混宗田一直缠着葛西要求其为他在芹泽的公司里弄个经理职位，葛西不允。②将葛西与芹泽哥哥之妻偷情的照片分别发送给宗田与芹泽哥哥。③宗田得了把柄变本加厉地威胁。葛西拥有除掉宗田的动机。④芹泽荣作将家族企业交给哥哥打理，成濑律师在其耳边吹风，企业家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丑闻。哥哥在律师和家父的压力下，生出处理掉宗田的杀意。⑤芹泽哥哥在其出差之际吩咐葛西交代大隅处理掉宗田。葛西照办，但在最后一刻心生不忍，支走大隅，放过宗田。⑥芹泽哥哥在大隅的指导下来到现场，用有毒香烟送了宗田最后一程。结果是四个人死亡，但我们的成濑律师的手上是干净的！看得我别扭的不得了。真的不能给他定罪么？其实不然。于是本周精研刑法共同犯罪部分，和同学热烈讨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成濑律师在池畑记者“意外”身亡一案中构成故意杀人间接正犯；在阳介因正当防卫意外身亡一案、熊田意外身亡、宗田被谋杀三案中不构成犯罪。看来我们的律师法律不是白学的，明明知道他是有罪的，但在法律上，他的行为就是无罪的行为！当然，故意杀人只有有一个就可以抓起来判刑了。只是在下一板块中，我们将从证据角度说明，法律还是不能给他有罪判决。具体分析如下：首先从可以定罪的池畑“意外”身亡一案来说。间接正犯在刑法中的产生，主要由于我们现在对于正犯的概念采取的是限制的正犯概念，即原则上只有以自己的身体动静实现分则规定的构成要件的才构成正犯。这就造成了利用他人的幕后凶手反而不构成犯罪的为正义所不能容忍的荒谬情况。为了使幕后凶手对被其利用的人所造成的法益侵害结果承担刑事责任，刑法学发展出了间接正犯的概念。认定成濑构成杀害池畑的间接正犯的事实如下：①利用不知情的黑社会成员的追击行为（下达命令要求黑社会将池畑逼进仓库）使池畑处于躲避黑社会慌不择路的状态，并利用池畑无意识的躲避行为使之处于极度危险的废弃仓库中，此时池畑的生命安全被置于一个危险状态——亦即成濑利用各种条件制造了一个危险状态；②其具有希望池畑在危险状态中丧生的故意心态，从其欲除掉池畑隐瞒秘密的心理动机这点不难推理；③其没有解除自己制造的危险状态，致使池畑果然坠楼身亡。在这个事件中，并没有实行杀人行为的实行犯，神似一个意外。但我们的意见是，成濑构成对该事件的支配性，其通过制造危险，并在负有解除危险义务的情况下不作为的方式，构成不作为的故意杀人（既遂）的间接正犯。共犯黑社会诸成员虽然对致人死亡的直接危险缺乏明确认识，但对于自己的行为可能造成死亡后果有大概的认识，在违法层面与成濑构成共同犯罪，但因其不具有故意的主观责任，因此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芹泽荣作与池畑的死亡之间没有因果关系；但构成故意杀人的中止。虽然间接正犯为制裁幕后凶手提供了有力的武器，但它并不是总那么好用。在熊田律师和阳介的案子中这点将得到充分说明。同样是利用各种情景和他人的或者无意识行为或者合法的行为（正当防卫）制造杀人事件，在熊田和阳介的案子中，成濑与死者死亡的因果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认定。在熊田之案中，成濑只是安排了林讨回公道的机会，并没有唆使林以暴力威胁或伤害熊田；给熊田提供水果刀的行为更是及其偶然，他不可能肯定熊田会怎么处理这把水果刀；而熊田和林争执的过程中恰好熊田意外被刺身亡更是小概率事件。可以说事情按照成濑律师预计的方向发展，完全是编剧大神冥冥之中的保佑啊！所以，很显然在熊田之案中，成濑对犯罪行为不构成支配作用。而在阳介的案子中，我和同学是有分歧的，我认为可以认定支配作用，因为阳介凶神恶煞的催债人形象、失去女儿的单身母亲的心情、阳介患有哮喘的事实、在加上那柄防狼喷剂和小熊的安排，可以认定该事件几乎一定会发生；但同学的反驳亦有理有据，虽然该案因果性大于熊田案，但实际上有诸多偶然因素可以导致这种情况不出现，这倒是真的，如果没有编剧大神的保佑，在日常生活中确实会产生诸多意外情况。所以从刑法谦抑的角度来说，姑且不认定成濑的支配作用吧。（谁让我们俩一个支持律师一个支持警察呢。）通过上述论述，可以总结出的关键点是：对于间接正犯的认定，最重要的是看是否构成对犯罪情景的支配。这和区分正犯和共犯（后者为帮助犯、教唆犯等）的犯罪事实支配理论是一脉相承的。当代刑法解释更多讲求实质解释，其要求我们对具体情景具体分析，综合判断实质情况；因此在判断正犯的情况下，我们将实质支配了犯罪的幕后支配人认定为间接正犯。正因为有了间接正犯理论，诸多推理小说中的精彩的制造“意外”杀人的凶手才可以被绳之以法啊。其次要论述的是宗田死亡一案。如果说前三个案件可以被称为制造意外的高明杀人手法致人死亡的话，宗田一案可以说说不上什么高明。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这是中国政治史和诸多后宫戏中最常发生的事啊。成濑在此案中无非是发送了几张照片点明了真相并暗中对芹泽哥哥的杀人犯意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虽然可恶，但不足以定罪。但在刑法理论中我们仍然有理论制裁这样的行为，它被称为片面的教唆。即在被教唆者不知情地情况下引起他人实施符合构成要件的违法行为的意思（即犯意）。典型的例子是甲在乙的桌子上放乙妻子偷情的照片和枪。但其实即便是上述经典案例，也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片面的教唆的认定可以说比间接正犯的认定更需要谨慎。因为间接正犯的支配力的认定毕竟是客观的，而片面教唆的认定则针对的是诸多主观因素。正如宗田一案。芹泽哥哥的犯意到底是自己产生的还是成濑给予的？这是不好评价的问题。和上述案例不一样，成濑并没有指明芹泽可以通过犯罪的方式解决问题，芹泽的犯意可以说是大部分是自己产生的。他甚至主动联系大隅学习杀人方法并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嫁祸葛西。所以说，在宗田一案中，成濑是个真真正正的旁观者。魔王的踪迹是来无影去无踪。通过上述分析，我们想要通过法律制裁犯罪者成濑律师，只有池畑记者一案。但成濑在与直人的最后对决中则是口口声声地说法律是制裁不了他的啊。他哪里来的信心呢！我开始也颇不以为然。但随后细细思考，其实他这么说是再正确不过了。除了实体法还有程序法呢！在我们的刑事诉讼证据领域，要给成濑定罪是难上加难啊。且不说黑社会大隅暂时不可能被归案，因此不可能供述自己被雇佣的事实；成濑的幕后工作做得不可谓不好，压根就没露过面。更为重要的是：池畑律师的死亡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意外事件啊！警方就算知道是他杀，在没有足够证据证明的情况下不可能立案！刑事诉讼法规定的立案条件是有犯罪事实存在，如果不能证明犯罪事实存在焉能立案调查。所以直人的上司才不得不一直给他们压力，而直人和他的同伴们才必须孤军奋战。从形势政策上说，警察机构是一般不会管这种“意外”的，除非死了个什么达官显贵或者掌握重要秘密的特工神马的。于是我不由地惊呼，高！真高！魔王的踪迹完全隐藏在其后，神龙见尾不见首。法律奈何不了他啊！相比之下，芹泽荣作利用权势和熊田律师一起为直人的案子找人做伪证神马的真是弱爆了。虽然法律上的真实与事实真相总会相去甚远，虽然法律上的正义和真正的正义总无法保持一致。我们法律人却一直是奋斗在追求真实的道路上的。正如Garrow’sLaw中的主旨一样，我们追求的唯有真实与正义。这才是法律的本源。法律是不断追求着贴近真相与正义的。这是我们不断努力的动力。而即便我们的成濑律师玩弄了诸多手段让法律远离真实，但他却是在内心最看重真相与感情的。所以才会说出“真相是无法被扭曲的”那样的话啊。法律怎么能被玩弄呢！正义怎么能被玩弄呢！成濑“杀死”的人都是拥有着本身的罪恶的人们，虽然我想对他说一句：“住手吧！什么将别人逼到特别情景勾引出别人的罪恶的无聊行为最可恶了！”，但是呢，成濑却和那些自视清高的玩弄者不同，他深刻知道自己犯下的是什么罪恶。虽然他是魔王，但却是怀着最大的慈悲之心的魔王。双双归天寻求救赎和原谅的结局我并无什么意见，这样主旨的升华回味无穷。只是我还是要说为毛要变成那样的卖腐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