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向仙侠的转型

古龙写武侠写到《七种武器》（实际上是六种武器，《愤怒的小马》并非一种武器，而是单独的篇章。），他的野心到达了顶峰———从《多情剑客无情剑》开始，他就梦寐以求着不再写“武侠”小说，而是要写小说。也就是说，靠写武侠骗钱骗了大半辈子，总是受不了酒色财气诱惑的他，总归还有一丝残存的野心和骨气：让不看武侠的人，也能接受武侠小说，并不只把它当小道和茶余——而金庸，同样写了大半辈子武侠，最大的目的是为了畅销从而吸引读者支持时政类的报纸《明报》。（金庸的人生终极理想是当公众知识分子，这一点是和古龙最大的差别。）为了提高武侠的地位，《七种武器》便是古龙顺理成章的逻辑，因为在这短短六个小故事里，古龙要写的，是人性！是具有共通性和普遍性的人性。所以每一种武器背后，都被古龙命名了一种人类永恒的情感与动力：微笑、诚实、仇恨、爱、以及——自信。《孔雀翎》毫无疑问是这六种武器中写得最好的一篇之一，（桃子对六种武器的喜好排名是《离别钩》、《孔雀翎》、《多情环》、《碧玉刀》、《长生剑》、《霸王枪》），倒不是因为他又把自己最热爱最擅长的模式又写了一遍：落拓的浪子、杀手、畸恋、身不由己的江湖、生死相交的友谊。而是，有很多微妙的旁逸斜出，在古龙小说中非常不常见的情感。而这，恰恰有人性的微妙之处。2010年周易出品的《孔雀翎》，已是最后一批内地改编尚有一些影响力的古龙武侠剧。虽然已有如今武侠剧越来越魔改的趋势，但总算保留了原著的基本框架和剧情线，甚至还原了大一部分台词。而更为难得的是，它基本遵循了古龙剧成功改编的基本原则——“人物”。故事中有不少人物形象难得的饱满，剑走偏锋的性格，快意恩仇的风格，倒真有几分古龙韵味。我想，很多很多95后00后对于古龙的初次印象，大约就是这部了。首先是女主角刘星，这个人物完全是编剧加入的原创人物，然而，却成为全剧最有古龙风的角色。张扬，跳脱，心狠手辣，连哄带骗，是非观淡薄、不拘小节，直率任性，再加上几分腹黑，还有把男主角玩得团团转的手腕，确实是古龙又爱又怕的女主类型。第一集就干脆利落杀自己闺蜜的人设，比起现在的傻白甜女主来说，实在太清新脱俗，真是全片一大亮点。而且全剧也没洗白女主这一点（虽说后来莫名其妙转回了贤妻良母路线），足够人眼前一亮——看多了千篇一律令人生厌的蛇精脸网红脸，穆婷婷那圆鼓鼓的包子脸还真可爱啊。女主的包子脸太萌。然后，就是麻锋。《孔雀翎》中的麻锋，实在不算特别重要的角色，因为秋凤梧与高立(王璐饰)的双男主线，已经非常强烈。再加上古龙又浓墨重彩铺陈了一群形态各异的杀手——古龙掌握最好的，正是这些出生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往往只用了两三笔，就勾勒出了“低端”人群的复杂之处，这是其他武侠小说家，乃至小说家都极其欠缺的写作个性。在扭曲的环境中扭曲的求生，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可以瞬间背叛自己的同伴，可以挥金如土又嗜钱如命，可以毫无底线毫无尊严“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却总能有一些魅力，让人恨不起来，更有时不时偶尔散发出来的一点人性光辉让人动容——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曾经得到过爱，得到过改变人生际遇的机会。麻锋是个例外，古龙在原著中形容他是：“有些人可以自己做一万件对不起别人的事，但别人却不能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同样是杀手，麻锋这样的杀手大约只能用反社会人格来形容。或许因为人生阅历，古龙似乎十分偏爱此类坏得极为直接“坦荡”毫不矫情的人物，前所未有塑造了大量这样的人物（虽然都是配角）。电视剧也很想呈现这一点，只是为了冲淡边缘型人格杀手带来的压抑，编剧加入了“雨族”的原创剧情。和当年《无极》一样，在剧中融入了巫术、妖法、魔幻、域外、以及人性堕落的牵强理由……剧中的麻锋当然确确实实是“别人不能做一件对不起他的事”那类人，只是性本恶的根源在剧中却（强行）给了一个解释：反复的失去，永远得不到的安全感。未长大的孩子心性永远定格在了十岁，这样的麻锋，有了几分中二病娇气质，对于在游戏世界中长大的95后而言，或许更能感同身受他的被抛弃感与极度的本性凉薄。秋凤梧在剧中取代高立成为了男一号，应当说，这个改编也算基本成功，比起原著中个性平淡的秋凤梧，放浪不羁双商在线的男主显然捡了“叶开”的人设，个性完美的同时，也保持了自己的魅力。尤其和女主的斗嘴，爱上“魔女”后的挣扎和果断，倒真是挺古龙的。毕竟古龙的男主，都难免会被边缘化女性吸引，不爱圣女却爱妓女或是魔女嘛。第一次见到麻锋的演员，意外觉得他很帅。我喜欢他那双修长的眼睛。后简的“痴”，其实在今天看来很中二，但怎么说了，因为古龙人物本来往往走极端，后简的出现也不算突兀。巫术的加入，为全片加入了魔幻色彩，或许会让很多武侠迷觉得故事不够纯粹，但也会吸引很大一部分对武侠并不感兴趣的新读者。这在当时，应该算妥协：一边是日渐式微的武侠，一边是正方兴未艾的仙侠，任何一家想赚钱（尤其是当时面临倒闭）的公司，都会掂量掂量其中的分量。该剧更大的尝试在于造型，这部剧大概已经开武侠故事造型游戏化之风，后简的现代发型、有浓厚游戏风的衣服，以及小武那吉普赛人的服设确实让我当初直接放弃了这部电视剧……如今看来，比起如今已经越来越奇怪浮夸的游戏造型，《孔雀翎》中有几分傻傻的质朴，倒也顺眼多了。有了刘星、麻锋、秋凤梧以及后简这些人物，这部古龙剧，就算是在“古龙”上基本立住了。这充分证明古龙剧的魅力核心就是人物，人设只要对了，就成功了一半呀。然而，《孔雀翎》加强了秋凤梧这条主线的同时，却把原著最大的亮点，高立和双双的剧情线大大削弱了。这正是古龙作为作者最具原创性的地方，高立对双双的爱情：那是一种融合了太多复杂情结，近乎人类极限的情感，甚至不能用爱情来形容：双双的存在，衬托了高立的出身底层，竭尽全力想要摆脱受人欺辱的困境，却一步一步沦落为受人摆布的杀手的命运悲剧。更深的悲剧却在高立明明已经沦为杀手，却不愿放弃最后一点人性。在这个世界上的深深自卑、痛苦、负疚、自责，挣扎、仍然情不自禁心存希望，仍然想要去爱，被爱，甚至自欺欺人的畸形心理。于是《孔雀翎》就超越了武侠中常有的爽文套路：靠一系列偶然成全的大侠成长史——从而升华为无可奈何的性格悲剧甚至是无可逃避的命运悲剧，应当说，这样的悲剧，在中国文学中，实在太少太少了。毕竟古龙信誓旦旦要写的，是人的精神！高立作为人最光彩之处，就是他对双双的爱，这样一个残废、丑陋、不谙人事，犹如锁在深柜之中被遗弃的孩子玩具般的女人，居然也会有高立这样的人去爱！而这样几乎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女人，也能给予像高立这样的杀手最后的归宿！《孔雀翎》却偏偏忽略了这一点，只简单把双双处理成了一个眼盲的丑女，而不是文中身体畸形柔弱残缺，犹如戴了一张拙劣美人面具的怪物，无法让人感觉到这两个人的心心相惜，同命相怜是如此痛彻骨髓。爱超越一切，外貌、家世、生平、过往、阶层……最终或许都无关紧要，因为人间虽大，人却常常产生无处可去，无人可信的荒凉感。那种人与人奇怪的牵绊，并不是世俗意义上能理解的爱情，却偏偏刻骨铭心，无可取代。这就是人性的复杂深刻之处。而小说的长处，或许正在刻画这样的复杂微妙，暧昧混沌。古龙想要去掉武侠小说中的“武侠”前缀，着力点也在于此。但无奈电视剧，确实不是以刻画人物见长的艺术形式。再加上高立的演员也演得太过平淡，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只是背台词而已。或许对他这样的年轻演员而言，去理解这样绝望的情感太过困难。剧中的双双则成了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因为单纯无知，所以善良的有几分愚蠢。完全不是原著中那个心如明镜的双双：敏感、锐利、坚韧、单纯、狡黠、外表柔弱内心无比强大、义无反顾、还掺杂了动物般的恶毒本能。这样的个性，只有深深了解残疾人心理的底层作者，才能塑造。双双的演员甚至导演，似乎都没有这份功底去再现这样的人物。于是高立和双双爱情，就变成了很敷衍很无聊的桥段，失去了原著中的震撼感。当然，也有可能是导演只希望高立和双双成为与麻锋后简、小武刘星并立的三条情感线中的一条吧。只是这实在大大违背了古龙的原意。高立演得实在太过中规中矩，毫无亮点。不知道是剧本还是演员的问题。一个底层的浪子和一个出身高贵自愿流放的世家公子……这是古龙很喜爱的双男主线，也更见古龙心中的底层心态。他不愤世嫉俗，不自怨自艾，不自暴自弃，倒有几分自伤身世的谅解与包容，以及命中注定的清醒洞彻。可惜，高立这样的角色，大概不讨年轻人的喜？更得不到电视剧主要观众：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孩子的理解。电视剧把高立这个人物的发挥空间砍得七七八八。也因为这样，相比起《孔雀翎》原著主题，剧中，本该是题眼的“自信”就显得无足轻重，不是一心写人性的古龙想要表达的“武器”的终极含义：人的精神境界才是最强大的力量。高立最终和麻锋的对决也变得可有可无。反倒是刘星的死，才有几分原著的苍凉。除了生存，人最大的渴望，最终依然是有人可以爱自己，有人可以让自己爱。人生一望无际，不知何处可去，有个人在心里，哪怕这个人多少是自己的想象，也仿佛就有了依靠。有了爱，才会有家，有了家，才会有根。所以心狠手辣的刘星会爱上小武，后简会忘不了麻锋。只是他们的爱情都不如古龙原著中高立与双双那样独特动人。我依然期待，有真正的《孔雀翎》能对得起古龙这么好的脚本——但感觉电影才比较有可能。到头来，还是这一对比较讨人喜欢。然而，为了让黯淡荒芜的古龙原著能够迎合新时代的观众，导演与编剧也算做了大胆的尝试，用心良苦，效果也可以接受。周易据说拍了大量较有口碑，已经成为90后最重要的武侠记忆的电视剧，虽然作为80后，某些剧的设定总让我感到奇怪，但也不得不承认，周易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以及怎样在保留自己的追求同时，迎合市场。可惜它倒闭以后，武侠剧的质量只能说，一代不如一代啊……青龙会就成了真的青龙啊……为啥最后说一句，释小龙真的长胖了啊……还有身高……不过演得还算不过不失，基本还是让人信服的。本文版权归作者蓝雯轩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