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定语境的战争故事

2015年，恰逢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中日两国不约而同地推出了一系列影视作品，从不同角度去解读两国各自的战争历程及所承担的角色。我始终认为，在反映战争这个深刻主题上，纪录片绝对要比电影、电视剧更具感染力，也更能够直接讲述真实历史。在我们这边，腾讯制作的《坚忍》、《卓绝》、《丈量》等抗战纪录片，其中，《丈量》这部记录片由张涵予、张静初等多位当红明星以重走二战战场方式向观众讲述战争历史。与之相对，日本的富士电视台则制作了《请告诉我们关于战争的故事》，该片叙事模式与《丈量》类似，同样邀请日本的当红影视明星重走战场遗址，通过与战争亲历者对话的方式来讲述战争故事。对于纪录片的择取，我首推日本NHK制作的各类题材片子，无论是涉及当下的热点时政还是过去的历史事件，NHK几乎都能以客观、中立的角度去叙述。但这部《请》却让我在看过之后深感失望，该片向观众所展现的内容及表达的立场被刻意限定在一个狭小的范畴内。与《丈量》相比，《请》在讲述战争故事时没有体现出纪录片应有的全面、客观性，采取先入为主的叙事方式，向观众传递了一种暧昧不清的战争认识，即“我们也是受害者，不是我们的错，都是战争的错”。不得不说的是，制片方富士电视台历来与日本各个右翼政治团体关系密切，也就不难理解这部纪录片展会现出怎样的价值观了！暂且不提影片所传递出的政治立场，富士电视台在制作这部纪录片时，从某些细节处仍能看到日本媒体人固有的严谨、执着。《请》摄制组邀请到的小栗旬、福士苍汰、松坂桃李、有村架纯、广濑丝丝等五位当红艺人岁数都不大，年龄最长的小栗旬30出头，最小的广濑丝丝才17岁。这五个人在影片中与当年战争的亲历者和幸存者进行面对面交流，被采访的对象在战争时期与这些艺人现在的年纪是相仿的。这是摄制组编排独到之处，富士台请来当红艺人不仅是要吸引关注度，更是像唤起日本年轻一代对那段历史的探寻，就像在影片开头记者随机采访正在逛街的年轻人，让这些人回答8月15日有什么意义，结果多数人显得毫不知情。看到这种场景忽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前些年我们这边也有记者在街头随机采访，向路人问及一些类似的问题，也发现很多人不了解过去的那段历史。由此观之，富士台制作这个纪录片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即通过年轻当红艺人与经历过战争的人相互交流的方式来向当下的年轻一代讲述战争故事。单纯看影片格局架构，嘉宾主持亲临昔日战场遗迹加之与战争亲历者开展“对话”，讲述给观众的有关战争的故事应当会是全面、详实的。先从小栗旬赴夏威夷实地探寻说起，正是当年日本偷袭珍珠港掀起了太平洋战争的序幕，小栗旬对此也不禁发出疑问：日本为何会打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不止是编排因素还是刻意回避，整部纪录片一直回答小栗旬发出的疑问。反观腾讯摄制的《丈量》，金世佳也来到夏威夷讲述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明确告诉观众日本之所以对美国发动袭击，是因为随着侵略范围的扩大促使与美国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当然，这也少不了穷兵黩武的战争狂徒们的策动，其中，最为卖力者便是东条英机，他不顾日美两国综合实力相差悬殊的现实状况，孤注一掷地开启了这场以国运为赌注的战争。正是以东条为首的战争狂徒们，操控日本在侵略的道路上继续狂奔，直至最后粉身碎骨。尽管这五位艺人约谈的战争亲历者身份有所不同，但在讲述战争故事的口径却是一致的，都是从自身角度去看待那场战争。亲历者中既有当年参与战争的军人也有被卷入其中平民，听这些人讲述的故事，都会觉得他（她）们历了九死一生的考验，忍受了在今天看来无法经受的事情。也许五位当红艺人也是头一次听闻这样的战争故事，都在与亲历者对话之后潸然泪下，不去揣测艺人们此番落泪为何而恸。日本人在讲述自己所发动的侵略战争时往往是采取暧昧不清的态度，这部影片所讲述的战争故事也大抵如此，竭力强化着“我们也是战争受害者”的观点。战争好比那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被一发不可收拾，妄图以此达到目的最终为其吞噬。影片中亲历者讲述的冲绳之战、东京大轰炸、广岛核爆等重大历史事件，始终为日本人视作战争创痛不时拿出来做悲情叙述的题材。诚然，在太平洋战争末段有数以万计的日本民众成为无辜牺牲者，此类境遇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令人心悸的人间惨剧。遗憾的是，这部纪录片在讲完故事之余却未能进一步深入思考惨烈的境遇为何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曾记否，当年以东条英机为首的战争狂徒们在明知战败无可挽回情形下，还竭力鼓噪所谓“一亿人玉碎”，驱使无数军人和民众无谓地充当炮灰。其中，最悲催的群体是特攻飞行员们，而纪录片中这个群体也几度被提及，那都是在日本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战争狂徒们又鼓噪着“一机换一舰”的煽动口号，无数年轻学员主动或被动地成为特攻飞行队成员，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如飞蛾扑火般白白牺牲掉，十分可悲地成为了微不足道的殉葬品！忽然又回想起在《丈量》系列纪录片里，张涵予赴广岛探寻那座城市经历过的核爆。听张涵予讲诉得知，不论是在广岛核爆遗址还是专门的纪念馆里，日本人着重介绍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却闭口不谈自己为什么会招致如此惨绝人寰的核爆打击，更甭说其二战期间对别国民众犯下的滔天罪行。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请》系列纪录片有段采访当年东京大轰炸的幸存者，那位老者已年近九旬，谈及那段经历，他仍愤愤然道“美国是鬼畜，他们一遇事端就发动战争，再跑到别人的国家来，这是很恶劣的行径”。这也是《请》全片之中最令我感到错愕之处，二战时期日本的所作所为跟那位老者形容得如出一辙，原先我以为这种是非善恶完全颠倒的历史观只存在于右翼势力，现在我确信有相当多的日本民众是如此看待二战的。倘若不是当初日本不断发动侵略战争，蓄意制造了诸如南京大屠杀、重庆无差别轰炸、巴丹死亡行军等一个又一个惨绝人寰的事件，尔后他们遭遇到同盟国的沉重回击也是现世现报，那么多的人无端成为战争炮灰，日本本土某些地方也沦为人间地狱，几十年过去了日本人对那段历史的认知依然如故，难不成是报复来得还不够惨痛吗？这部纪录片也承认，战争只能带来无尽的仇恨，相互地了解那段历史能够化解仇恨。可是他们讲述的战争故事限定在特定语境里，对那段历史的认知也注定是片面的，还不乏刻意遮蔽甚至曲解的意图，中日两国在历史问题上的纠葛仍将持续不断。最后，我援引二战老兵弗雷德塞克在回忆当年成为日军战俘并被强制去修筑“死亡铁路”的经历时，挥笔写的这段话语“总有一些人，处于自己清楚的目的，顽固地否认那段黑暗的历史。对他们，我只想说，去远东很多国家看看那些墓地吧！。。。去那些地方，如果你还有勇气，请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暴行没有发生过”。以飨富士台的摄制人员及那五位当红艺人，但愿日后再去制作相关题材的作品时，能够从多方面多重角度去了解、讲述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