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使女的故事》S03E03：无用之用

人不是以用处来决定价值的。自由有两种，丽迪亚嬷嬷说。一种是随心所欲，另一种是无忧无虑。在无政府的动乱时代，人们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如今你们则得以免受危险，再不用担惊受怕。可别小看这种自由。丽迪亚嬷嬷说，从前那个社会毁就毁在有太多选择。——选自《莉迪亚嬷嬷语录》1：生存与盟友开头又是惯常的早晨，琼在出门购物前后的一段内心独白。这每一集的开头，就仿佛乐章的前奏曲，仿佛剑法的起手式，是一种有章可循的叙述结构，也有一种仪式感和象征性。在每一集开头放一个人物的系列心理自述，一个角色的系列故事片段，很多美剧现在都这么干。比如《风骚律师》、《心灵神探》这样的“正剧”，一人称叙述的纯喜剧或讽刺喜剧也非常适合在片头让主角对着屏幕外的观众来一段滑稽段子。本集开头像翻书一样，拈起一角，让我们看看基列国这幅地图的一点新动态。琼置身吊起的尸体之中。绞刑、石刑，都是基列国的会使用的“原教旨”刑罚。通过琼的讲述，这些人是反抗者，从尸体数量上看，比以前更多了。而且从体态与服装上看，这些尸体生前都是马大。这自然令人想起上一集逃走的化学老师艾莉森，她要去西部参加反抗军。通过琼的讲述，我们也得知基列国将这些被绞死的马大定性为异端者，而非抵抗者，掩盖真相是为了不使民众觉察到其自身的统治受到了动摇，因为这样会唤起更多反抗。这就是琼所说的：“烈士受人敬仰，异教徒只是愚蠢。”悬尸示众是基列国的恐怖政策之一，意在恫吓人心，使人臣服，泯灭反抗。琼的勇气也在煎熬，她已走在这条路上，但却显得太过势单力薄。她要变强，变强需要盟友。琼回到劳伦斯家中后，表现了一段琼对劳伦斯的偷窥情节。劳伦斯在吃早餐，家中的两名马大侍奉在旁，一边揣摩他的心思，一边小心翼翼地动作，只想做到完美，唯恐照顾不周。透过琼的眼光展示的，是劳伦斯的地位，他是一个权力者。若能与之结盟，必得强援。但是，劳伦斯究竟是什么人，她内心究竟如何作想，琼都不得而知，她就像那两个侍奉劳伦斯吃早餐的马大一样，畏畏怯怯，慌慌张张，试图揣摩“圣意”，随时担心“砍头”。劳伦斯家中新来了一名比较单纯的小马大，名叫西恩娜。琼和贝斯都在为逃跑的科拉担心，但是看起来她并没有被捉住。贝斯处在忧虑之中，担心劳伦斯随时会将自己当成棋子牺牲。但是琼面色娴淡，嘴角轻舒，她走向劳伦斯，她将用自己的心智，达成对劳伦斯的掌控。劳伦斯和琼互相注视的目光中，隐藏着对峙的意味。琼虽身为下女，却早已有了一种自身身份之外的超然，举手抬足，镇定自若。但劳伦斯突然提起琼协助马大逃脱的事，琼如同被踩住了尾巴，瞬间紧张起来。劳伦斯心满意足地披衣而去，像一只玩弄老鼠的老猫。他离开时没有说要惩罚琼，举报琼，他说的是“看来你能力不强”。这是草蛇灰线、耐人琢磨的台词。劳伦斯位高权重，众多大主教们都来到他家中商量事宜，他从不出门参加会议。琼佯装点蜡烛，其实眼珠子滚动，是在窃听情报。谈话中说到有一船从芝加哥运来的女工，被送到农业殖民地的事情，劳伦斯不满于劳工供应的短缺。郁郁寡欢的沃特福德大主教步入镜中，琼主动和前主搭话，目的是为套取劳伦斯的私人信息。两人言谈中，镜头给了琼“若有所思”的手指特写；而琼的身体也不断迫近沃特福德，目光炯炯，却适时地垂首示弱，辞令温婉，真情流露。这是琼的权术，她在操控沃特福德。两人谈话时，背景还时不时会露出劳伦斯张望过来的脸，琼也一直留心着劳伦斯，两人彼此防备的意思表现得很到位。沃特福德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劳伦斯是个不喜欢乏味无趣的人。劳伦斯谨慎得很，咳嗽一声，走了过来，打断了琼的探听。他喜滋滋地说：“你在费心费力地忙活什么呢？”劳伦斯轻轻两句，如同名将在马上撩拨几下，敌兵便告落马。他在暗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如同一个透明的小人。琼一下子脸都僵了。劳伦斯又抖了抖肩，比美获胜的孔雀般扭身踮了开去。2、拯救和羞辱过分清早的时分，塞丽娜孤坐海边，阳光尚未璀璨，沉重的阴影落在她身上，海鸟枭鸣。她已经和沃特福德分居两地，那把火是她对“沃特福德夫人”这一身份的厌恶之火，是对基列国反人性教义的人性逆反。这天母亲的朋友要来家中，举行祷告仪式。在母亲的要求之下，塞丽娜再度将躯体装进了青色的服装之中。只是这身衣物真的还能约束住她不再越轨吗？琼被劳伦斯叫去代替马大斟酒，显见得是有意为之的操控之举。一众大主教们以劳伦斯为中心，正围炉论政。琼刚一走进去，就看见了随行而来的尼克(麦克思·明格拉饰)。两人只能沉默着对望，不能公然交谈。琼感到震惊，因为尼克能参加这种会议，说明他已经成为大主教中的一员了。虽然还只能站着议事，并未居于核心地带。两人对望时，沃特福德看向了尼克，劳伦斯看向了琼，各人各有自己的算盘和心机，镜头语言非常微妙。大主教们再次提到芝加哥的战事，可以确信芝加哥发生了反抗，他们称之为叛乱。另外可知，基列国境内各地都发生了女人们的骚乱，因此才有所谓的挽救活动。女人不能随便杀掉，她们可以生育，可以充做奴仆。另外，基列国政要也考虑到惩罚与高压的尺度问题，如果矫枉过正，将会失去弹性，将女人们完全推向对立面，推入反抗阵营之中。沃特福德的政治生涯显然受到了影响，因为塞丽娜纵火烧屋的行为。因为他没能管好自己的女人。在一众男人物化的眼光之中，劳伦斯使唤了一遍琼，使她当众蒙羞。琼出门时劳伦斯的话点到了本集标题“Useful”。琼紧咬怒气（一系列特写），一言不发，却渐渐变成一头野兽。琼缓慢落座，身体前倾，以一种极具威胁的姿势和神情望着画外，真真是剽悍阴鸷，女帝雌霸。塞丽娜伏在窗前，巨大的十字架罩住她的身影，一种宗教名义的牢狱象征。塞丽娜被迫走进青色服装的围绕之中，坐在祷告椅上，祈求基列国的上帝的宽恕和拯救。已然脱轨，她还能回到基列国规定的反人性的路轨之中吗？这套仪式其实就是所谓的挽救仪式吧，以拯救的名义，行奴役之实。仪式中，她的意识是游移的，她不可能再诚心接受奴化的淘洗。迷离妩媚的紫色灯光之下，双人卧室之中，沃特福德正在说着一段丈夫的告解，他在挽救婚姻，画面中没有出现塞丽娜，但我们都会认为房中有人，而且会是塞丽娜，因为场景中的一切要素均指向于此。但是沃特福德说完之后，一个长发陌生女人忽然入镜：“说得不错，你要再练习一遍吗？”沃特福德对妻子看来是真的只存利用，没有真情了。只是不知从前，他有没有付出过真心？3、有用和无用恕我直言，看这部剧，如果您不能沉下心咀嚼莫斯的细微表情及其变化，那真是丧失八成趣味。接下来十分钟是本集的核心段落，也是最精彩的两个情节，莫斯的表演不仅完美胜任，而且犹有洋洋溢出之处。琼沉下心来，端着茶饮走进劳伦斯书房。一进去，劳伦斯便问她，一个会计是否胜任厨师的工作？劳伦斯手中抱着一大摞文件，结合话语，可知他在决定女人们的命运。决定一个个女人是去做马大，是去做使女，还是去做殖民地的苦力，还是处决示众。琼小心却自如地和他搭话，但眨眼之间，两人又开始了一番争锋较量。劳伦斯逼至琼的身前，审视着她，并质问着她的所作所为，琼严守阵地，没有退怯。但是劳伦斯的话语落点却很奇怪，好像他真正关心的只是琼的智商高低，好像琼只是他在观察的一件试验品，而他自己像是一个科学家，一个生物工程师。通过这种感知，我们或许可以对劳伦斯的行为动机获得更多理解。有一个疑问困扰着劳伦斯，他问琼：“如果女性不希望被自己的身体定义，为何还要通过它来达到目的？”Ok，这句话还真是切入时弊社情，现代社会一部分男性真就是这么想的。琼的回答代表了一种有理有节的回应：“也许她们根本没有这么做，而是男人太容易分心。”劳伦斯大主教证实，沃特福德的确被降职了，这应是他失魂落魄的真正原因。琼觉得劳伦斯心怀愧疚，所以会私下让她们逃走几个。但是劳伦斯却说，自己救人的真正原因是，那些被放走的人“很聪明”，对世界“有用”。这里再次点题。劳伦斯是否有恻隐之心，我们无法确定。但是这并不是重点所在，重要的是劳伦斯说的话。站在他的立场来说，可以发现，他很重视女性的智力是否出色，他一直在观察琼、试探琼，都是在考验琼有多聪明。为什么他这么重视这一点？我觉得基本可以确定，和他的长远的规划有关，这个规划可以称之为“劳伦斯的人口战略”。他对琼说，他比她更关心你的女儿，他在为孩子拯救这个星球，他在为后代补充（replenish）人类。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劳伦斯在布一个大局，按他的方式，重新安排人类，重新规划世界。但是他的行为是否科学、合理？至少我们发现他的理念是反人性的。他使血缘母子分离，重新组成宗教意义上的亲子关系，使生育和抚养分离，单看这一点，就非常冷酷。更别提物化人类，奴役女性等其他做法了。他脑子里面可谓非常精英主义，一种已经发展成性别歧视、群体歧视、智商歧视的极端精英主义。他认为每个人都必须对社会“有用”，他所谓的“有用”不是那种人人占据一个岗位，埋头做本分工作的有用，而是以人类生存和发展为绝对目标的“有用”。琼本来是一个图书编辑，他非常看不起她的工作，觉得那毫无作用，他认为接孩子放学比编辑图书有用多了。琼觉得劳伦斯的说法非常荒谬。劳伦斯自己也是一个躲在屋子里和文字、表格、数据打交道的人。他和她的区别是，她很无为，而他非常有为。你可以说琼胸无大志，不关心社会，可是劳伦斯拯救社会的方式却是用纸笔决定他人生死。琼认为这种有为比无为糟糕得多。注意劳伦斯的神情，在琼批判他的时候，他却好似嗨了，哪有半点羞愧？他兴奋地说，为了全人类而创造出一种新新人类是多么诱人的事啊！多么野心勃勃，狂妄乖悖！琼被劳伦斯带到一处秘密监狱，里面关了不知多少女人，这应该就是大主教们来劳伦斯中开会时提到的“从芝加哥运来的一船女人”，她们不会有挽救仪式，也就是说不会再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她们将被送到殖民地，在恶劣的环境中工作到死。但是有五个马大的名额，也就是说这群女人中有五个可以被留下，存活。劳伦斯带琼过来，是给她机会让她挑出这五个人。劳伦斯故意让琼陷入决定他人生死的道德困境。没错，这是一个恶意的陷阱。但是琼能否避开这个陷阱呢？她无法逃避。如果她逃避，她就违心了。一个想救人的人，不会放弃一个救人的机会。你的善良，你的理想，被他人利用时，即为你的弱点。但人正因这些弱点而凸显人性。琼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因此拒绝了。暴雨，冷夜，断礁，塞丽娜对海挥泪。母亲刻意安排的拯救仪式令她不满。母亲的意图是让她归驯于基列国的价值与制度，重回沃特福德身边。母亲不在乎塞丽娜经历了什么，不在乎她的意愿感想，只想让她接受规训，重回泯灭人性的旧轨。母亲这种人是社会上最多的一种人——首先是服从者，进而成为倾轧者。无论在哪种社会，他们都会服从于既定的规则，从既定规则争取游戏中的最大利益。其实说直白一点，塞丽娜的母亲就有点像中国现在千千万逼孩子相亲、购房、生子的家长。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痛苦。母亲说。不是，塞丽娜否认。她没有说下去，但是那句话我想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是失去自己的孩子。4、女性的文化今非昔比的尼克从后厨走进了劳伦斯宅邸，对尼克升职，成为另一个奴役者这件事，她非常愤怒。尼克回避了她的所有质问，冷冷静静地同她告别。他将去芝加哥前线指挥作战，镇压反抗势力。然而表面可以无情，内心无法冰冷。尼克靠在门外，并未离去；琼从门后伸出手来。两只手渐渐握紧，残夜时分，鸳梦重温。直到次日早晨，坐在一碗温柔的粥前，犹在眷恋昨夜缱绻。轻盈而寥落的音乐，隐藏着快乐与失神。塞丽娜突然造访琼，一个悲伤的母亲向另一个悲伤的母亲请教。塞丽娜问，你怎么忘记她？琼却反问，你如何记起她？无论是为了忘记还是记起，都因母爱情深。塞丽娜和琼在孩子这件事上，有着同样的失去和失落，琼借着这份同感，试图唤醒琼对整个母亲群体的关心。琼希望塞丽娜能够重回大主教夫人的身份，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拯救其他女性。琼在劝说塞丽娜的过程中，自己也想通了。她坐在劳伦斯的办公室，高擎头颈，任金色光芒洒在脸上，她不会哭，也不会抱怨。她手中抱着一叠资料，交给了劳伦斯，淡然地说，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坐在海边的塞丽娜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取下戴在断指上的指套，慢慢走向大于自己的大海，走进女性整体的事业。背景旁白中，琼复述了莉迪亚嬷嬷的一段歪论邪说，她说从前的社会就是因为女人选择太多，所以濒临毁灭，因此现在她们要做出牺牲，屈从男人。但现在，她们会重新夺回自己应有的选择权，一点一点地。琼走进厨房，告诉马大，她们多了五名马大可以加入抵抗军，而且她们又多活了一天。琼端起双臂，平静而自信。只要每天有一点进益，只要每天阳光再度洒在身上，她就知道，事情还有可为的希望。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一直追求一种女性文化。琼用黑色幽默的口吻说，现在，有一种了。它不是你想要的，却真实地存在着。一种受压迫之中结为同盟的女性抵抗文化。此时琼如同指挥全局的统帅，双手撑案，低首逡巡。塞丽娜掠过沃特福德的身侧，视若无物。未来如何？未来可期。6月12日，美国伊利诺伊州州长普利兹克签署了一项完全的堕胎保护法案。除了之前已有的相关法律保护，该法案废止了对医生进行不被视为“必要”的堕胎手术的惩罚和一些其他相关的堕胎禁令。它还规定“受精卵、胚胎或胎儿在该州法律下没有独立的权利。”反对者将之比作“将对能生育的早产婴儿的死刑合法化”。普利兹克表示欢迎受各自州法限制的女性在伊利诺伊州寻求医疗服务。（未完待续）第四、五集均已更新于公众号：段雪生细说《使女的故事》更新于此豆列影评均首发于公众号：段雪生。只介绍最好的美剧。本文版权归作者段雪生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