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中的真像与真相

不妨换个角度来看它。爱情中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心理关联，是一个神奇、复杂而有趣的现象。DV短片《太阳花》，先是不动声色地构建了一个常见的浪漫情境：在照相馆器材店工作的青涩男孩，被站在马路对面卖太阳花的女孩所吸引，在橱窗内支起了摄像机偷偷对她进行拍摄，然后每天晚上关在房间里，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在电脑上观看录影——片中反复强调的是观看，而且是一种影像的观看。清纯的卖花女每天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与男孩不过是一路之隔，完全出于他肉眼所及的范围之内，但他采取的不是直接的观看，而是间接的偷窥。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可以更从容、更仔细地看，可以借助电脑软件将女孩任意定格，或点击放大，甚至将她和自己做成“合影”，他的神情专注、贪婪、兴奋、陶醉，而他后来终于忍不住和女孩发生的实际接触也不过是仅限于每天跑到马路对面，面带羞涩地掏五块钱从她手里买一朵花。他似乎更满足于这一过程，或称为形式，满足于对女孩的无尽幻想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交谈。故事的转折，始于照相馆器材店附近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男孩无意中录下了劫匪乘车逃跑的画面，他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卖花女竟然是劫匪的同伙，她对得手后坐车逃跑的劫匪，做出了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庆贺成功的V字型手势，虽然只是一瞬间，而且把手掩藏在太阳花下面，却被男孩经过画面定格、放大而得到确认。原理她卖花只是一个掩护，其真实目的是在银行外面踩点、望风——短片利用这一与想象反差极大的令人震惊的悬念，无情地解构了男孩附加于卖花女身上的种种美好幻想，同时也颠覆了观众对于它们是否会发生一段浪漫爱情的心理期待。爱情，尤其是初恋，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有诸多理想化的成分，和向爱慕对象投射出的幻想。以康德为代表的哲学家，认为人的欲望带有生产性，它会主动地创造一个对象，创造一个不现实的、虚幻的、甚至是错乱的对象，创造一个心理现实，这个现象被用作现实的替身；罗曼·巴特把热恋中的自我看作是一部机器，拼命地制造符号，然后供自己消费，他还说，在语言的突变过程中，恋人终于因为对爱情的专注而抹去了她的情偶，通过一种纯粹的爱的变态，恋人爱上的是爱情，而非情偶；桑巴耶那说得更直接：“爱情的十分之就是由爱人自己造成的，十分之一才靠那被爱的对象”——《太阳花》中男孩一开始的行为和心理，正是对这些观点的最好诠释。让我们回过头去再次审视男孩对女孩的观看方式，就会发现它准确的反映出了人物的心理特征，那就是沉迷于占有虚幻的表象。我们都知道，影像具有某种双重特性，它既有真实性，又有欺骗性。《太阳花》中的男孩在偷窥和对表象的占有中，失去了对真实的感受力和承受力，当然还有行动力。值得注意的是短片的结局：男孩被真相打晕之后，没有将录影带交给警察，而是将它交给了女孩本人，这一行为表明：男孩并不愿意毁掉自己原先沉醉其中的幻想，他依然试图维护它，因为这个女孩就是他用自己的幻想制造出来的，他喜欢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女孩本身，而是自己附加于这个美丽女孩表象之上的一种虚幻想。女孩和太阳花，在片中都充当了一个虚无的符号，因此他不愿意因为无情的真相而去轻易地打破它，割断对它的精神依赖。他在自己的心理被轰然撞出一个缺口之后，又试图像糊墙一样把它抹平，而不愿意直面为此付出的代价。而实际上，这几乎是所有爱情都无法避免的，对ta的错视而不见，包容并自以为伟大。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自欺欺人。别笑，我们只是在做一样的事。不同的，那大概就只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