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毖后的惩毖录

历史剧不总是有美好结局，而以壬辰倭乱作为背景题材的故事，哪怕有悲剧色彩，但毕竟是侵略者失败的结局。于是我就幼稚地以为就算没有正义伸张的畅快淋漓，也该有天道好轮回的欣慰。然而一路看下来却发现，这剧哪个效果都没达到，而且越看到后面越是憋闷，闷得人快要气炸。所谓惩毖即惩前毖后，取义即以过失为教训，警醒后世不再犯错。《惩毖录》大结局，以李舜臣将军阵亡为背景，旁白这样叙述：“朝鲜在战后仍没有反省和对策，继续不断党争和官争。四十年后再一次经历了丙子胡乱的惨变。”所以哪里有毖后嘛！看这部剧时，我全程心态出现了三次flipflop。看之前，希望看到明朝联军的逆袭以眼还眼击退侵略者；前半段观看，由于朝鲜朝廷尤其是宣祖骚到没朋友的逆天操作，恨不能日军立刻登录釜山打得这帮贵物君臣屁滚尿流；后半段观看，烂成这样的国家就算光复了有多大意义，还是赶紧毁灭吧。与通常以为的不同，在该剧中作为侵朝第一先锋的小西行长并非完全是反面角色。比起这剧最大的反派宣祖本人，小西行长只能说是个身不由己的倒霉蛋。宣祖，以及他带领的这帮跟他一样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官僚，才是《惩毖录》最大的反派。但凡这些人在开战前不那么卖力地为国家速祸，战争甚至是可以避免的，就算发生也不该造成那么大的损失，一开战就兵败如山倒。一般总认为考试考零分和考一百分一样难——每道题都做错也是要本事的。但在该剧中，宣祖本人就是能每道题都没完美答错的逆向超人。以至于宣祖自己都屡次吐槽，寡人作什么都是错的，柳成龙总是对的。想不到吧，还真就是您作什么都是错的。凭良心讲，宣祖并不算个蠢货，在玩弄权术方面他的本事大到每一届的领议政们，不同党派的党魁们都感到害怕的地步。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发动大规模冤狱，害死无数仕子，只为了倾轧不合自己心意的朝臣派系，让东党西党南党北党全民大乱斗，大臣们斗作一团他就放心了，因为这样自己的王位才坐得高枕无忧。全部天赋点在权斗的宣祖，说他笨实在说不过去。但同时，这位很会抓权的宣祖在执政时却蠢到无药可救。他作的战时军政决策，完美具象化了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次眼看事情不小心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了，这位大王一定及时跳出来把事情拨向万劫不复的方向。光海私下里忍不住抱怨，真希望宣祖干脆真逃去辽东算了。毕竟这位天才领导人留在朝鲜，除了坑儿子坑臣下坑军队坑老百姓，好像其他也就没做什么事了。丰臣秀吉对宣祖的感谢发自真心按照现代观念，一个好的领导应当是既敢于承担责任又要有肚量能与下属分享成果。而这位宣祖呢，则完全反着来。胆小如鼠到明日朝三国震惊，然而逼还是要装的，责任则绝对不会承担，只要出了什么问题，哪怕是自己亲口硬压下去的命令，也会理直气壮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而一旦臣下们因为他老人家的疏失，没有及时进行干预和破坏，以至于竟然达成了一定成果，那么功劳一定要归于宣祖本人。宣祖名言：都怪你们！纵观整部惩毖录，宣祖主要在把事情搞砸后推卸责任和冒领功劳之间反复横跳。即便逃到了中朝边界线上，即便被万历皇帝明着暗着羞辱，随时准备好厚着脸皮跳入辽东的危急状况下，宣祖依然如此忙碌，只因心头最大的挂念是权不能放手不能松，今天要没坑自己人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香。这种绝世英主又怎么可能指望他惩前毖后呢？然而这还不算完，有怎样的王上就有怎样的臣子。尽管《惩毖录》秉持着大河剧不会过分黑知名历史人物的传统，对哪怕倭军骑脸依然沉迷党争不能自拔的朝鲜官员的描绘已经是手下留情。须知历史上连李舜臣下狱都是遭到了党争的牵连。头可断血可流，党争内斗绝对不停手。无独有偶，明朝的中国也是党争白热化。宗主和宗藩在窝里斗方面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实在是一段世界史上的奇观。不过在该剧中，党争到如痴如醉的大臣们依然被赋予了一定程度的美化形象。大方向上正义的李山海，（愚）忠心不二的尹斗寿，率性多才的郑澈……但观众脑子清醒的话难道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吗？不就是这帮了不起的大臣把朝政搞得一团乱，国家一团糟，政治瘫痪，积弊不除吗？这些身后名声居然不坏的忠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宣祖的配套产物。他们最大的作用是给宣祖当逗哏，在宣祖表演心绞痛和发表惊世言论时一起组成饱受惊吓的背景板。两百年的长久和平，从上到下毫无忧患意识。战前宣祖甚至想为了节省军费裁撤水军并入陆军。无知的傲慢自大，连日本鸟铳有多大威力都不知道，却谜之自信认定日本根本不敢越海来犯。自诩天下布儒知礼识节，却养了一堆只会用考科逃避兵役的废物儒生，还敢瞧不起打了一百多年战争天下布武的日本，可见越没见识越自大是古今通用的至理。战前那么多征兆显示日本将要侵朝，宣祖却只靠脑补和侥幸主观上否决战争，一味逃避备战甚至连龟船都不肯拨款援建还要问罪自己筹款的大臣。保持鸵鸟姿势，直到战火把屁股烤焦才惊跳起来。这部长达五十集的剧，虽然拍的是两次倭乱。实际上直到第14集，朝鲜王庭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发生了战争——鸵鸟做到这个份上实在叫人不得不服气。该剧对日军侵朝前的准备期的描绘更像是描绘一种天灾而非战争。天谴的形式各种各样，欧洲人把从天而降的阿提拉称作上帝之鞭，而丰城秀吉渡海而来的倭军何尝不是惩罚朝鲜的天神之鞭。该剧完整描述了壬辰倭乱和丁酉再乱的来龙去脉，稍加注意不难发现，倭军一路北上，占东莱，打密阳，过鸟岭，这条线路与《李尸朝鲜》中丧尸瘟疫的蔓延线路几乎完全重合。难怪传说李苍影射光海，丧尸影射倭乱。可能在朝鲜半岛人民的眼里，这场侵略战争跟天灾的区别模糊。在古代，人们对天降大难难以理解，进而会引申为统治者的失德引发天怒。有时帝王还要下罪己诏自我检讨恳求老天息怒。那壬辰倭乱到底算天灾还算人祸呢？不用看到剧终想必观众心中已有答案。在灾难发生前一味闭目塞听无视危机疏于防备，在灾难降临时屁滚尿流慌不择路丑态百出，把罪责推给无辜的人一味逃避自己的责任，最后靠运气、帮助和忠良赶走灾难后依然毫无一点反思。灾难怎么可能不重来？为尊者讳缘故，即便到剧终这口咽不下去的气也无法吐出来，憋屈全程如鲠在噎，不上不下叫人难受。最后只能通过柳成龙临别前与宣祖一场不轻不重的对谈，来了个抚摸式批评。对于忠君的士大夫而言，消极的归隐已经是反抗的极限——谁爱玩谁玩反正老子不玩了。看到此处，不禁怀念起一言不合就造了反的李成桂。又菜又爱玩的王上看了就烦，一盘烂棋还救什么救？推倒重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