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80后导演，或许是日本电影的未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提到新一代日本电影，影迷们也会像感叹香港电影那样，用“青黄不接”来形容。但毕竟日本影坛向来家底深厚，近几年涌现出的许多新兴的导演，则不得不让我们感叹“后继有人”。说到新一代导演中的翘楚，那必然是在2018年凭借《夜以继日》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滨口龙介了。如今的他，也算在评论界确立了自身地位。滨口龙介《夜以继日》而如果要在除滨口龙介之外的导演中，再选出一位笔者认为的明日之星，我想该是这位生于1980年的导演——深田晃司。深田晃司前不久，深田晃司还跟滨口龙介共同牵头了mini电影院支援基金“ミニシアター・エイド”的众筹，以此来帮助日本的独立电影。两人都是从拍摄独立电影成长起来的，最后也都走向了国际顶级电影节的舞台，甚至在作品风格上也有一定的重合，可谓是缘分不浅。深田晃司滨口龙介早在1999年，年仅19岁的深田晃司便执导了首部作品，电视剧《钢铁天使久留美》。直到2004年，他正式导演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处女作《椅子》，之后几年又陆续地执导了《石榴园》《东京人间喜剧》等作品。2007《石榴园》2009《东京人间喜剧》但真正让他拥有知名度的，是诞生于2010年的《欢待》。也是从这部作品开始，深田晃司逐步确立了一些自己长久以来所探讨的东西，关于人与人关系的裂痕与情感走向。2010《欢待》后来，他又执导了由二阶堂富美主演的《河畔的朔子》，以及科幻题材影片《再见》。这两部电影则将他带向了更高层次的舞台，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2013《河畔的朔子》2015《再见》而在经历过这么多部作品的磨炼后，到了2016年，深田晃司则带来了他导演生涯至今为止最重要的代表作品，由他自编自导的《临渊而立》。这部影片也使他走出了日本，真正来到世界影迷的视野中，入围了第69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并最终拿下该单元的评审团奖。2016《临渊而立》影片《临渊而立》是以一个家庭的闯入者展开的复仇故事，着力展现了家庭关系的脆弱，并植入了深田晃司自身对人性善恶的思考。而让这部电影更为出众的还要数他的个人风格：无配乐，简练的场面调度、阴森鬼魅的气氛，以及超现实的引入。正是这样极具个人特色的风格，使他从同辈导演中迅速地脱颖而出，成为如今日本影坛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一枚新星。而我们今天要细聊的这部新片，则正是来自深田晃司拍于2019年的新作《侧颜》。依然由他自编自导，并由筒井真理子、市川实日子、池松壮亮等联袂主演。电影《侧颜》国际版海报本片入围了第72届洛迦诺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日本权威电影杂志《电影旬报》则将本作列为年度十佳的第四名。关于这部电影，我们或许可以对比《临渊而立》来看待，甚至可以将它视作《临渊而立》的一次变奏。不仅仅是因为前作中的女主演筒井真理子回归出演，更是因为影片的基底同样是以现实主义的“复仇故事”而延展开来。筒井真理子显然，这部新作在架构上更加有所考虑，不再采取前作那般的线性叙事，而变为现在时与过去时并行的交叉叙述模式，就像影片的片名《侧颜》。叙述则始终从人物的一个侧面展开，这样的好处是，在影片的前半部分能给我们带来足够的悬念，包括主人公的身份和动机。现在时的主人公市子，一切举动都像是有所预谋；而她的出现，也像是黑色电影里的蛇蝎美人，神秘又危险。而在她独处之时，又似乎是有点疯狂的。过去时的市子，则是善良而热情的；作为一名上门看护，她跟基子一家建立起了愉快的相处模式。但渐渐地，她却对成熟而体贴的基子发展出了更深一层的感情。而爱情有时就是恼人的东西，它像是一枚炸弹，说不定在什么时刻便会爆发。就像《临渊而立》一样，在恒定关系内部，能够产生惊人破坏力的，要么是犯罪（暴力），要么则是爱。这也成为导演深田晃司始终在探讨的主题：现代社会里看似紧密牢固的关系，实则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无论是《临渊而立》里拥有女儿的和睦家庭，还是《侧颜》中的一家人和护工市子因工作而建立起的信任。都像是一个虚假的泡泡，看似圆融梦幻，实则只要一次异常事件作导火线，便可以轻松地摧毁这一切。在《侧颜》中，基子的妹妹遭遇主人公侄子绑架的事件正是如此。这次意外，成为了一切悲剧的开端。市子此前并不知晓真相，在告知基子后，基子出于爱意，也认为不用说出来，可以继续保持这样良好的关系。在基子反复的试探之下，她终于得知市子将要和男性结婚的事实，而这样爱而不得的愤怒与嫉妒心理，终于将这枚“爱的炸弹”引爆。她以匿名身份将市子与绑架事件犯人间的亲属关系告知给杂志社。这件事成为故事最大的转折点，揭开此前双线叙事的悬念，也是复仇行动的开始。现代传媒的力量是恐怖的，言语的暴力与压迫顷刻间吞没了市子；诸如说她参与了绑架之类的阴谋论开始甚嚣尘上。一位中年女性对于美好生活的一切希望都就此破灭了。未婚夫离开了她，她的车被人泼上了油漆，她工作的场所被记者包围。每一支话筒、每一台摄像机，都像一把锐利的刀，刺向了脆弱的市子的喉咙，致使她失语。那句“我从未做过让自己蒙羞的事”，是深受侮辱的主人公所能爆发出的最大声音。当然也是导演深田晃司面对如今的社会环境所要发出的控诉。在网络电视媒体高速发展的今天，任意的流言或诽谤中伤，在经过大量传播后，几乎顷刻间就能摧毁一个完好的人。而许多普通的人在遭遇了这样的攻击时，是完全没有办法反击的，甚至只能默默忍受。这样的行为与杀人绑架实则无异，都是极端而暴力的。而此前出现的超现实段落在此也终于得到解释：为何主人公会在清晨变为一条狗。梦境是对现实的一种投射，而变狗的动作成为一种符号，是在被暴力对待后，市子失去社会人格后，回归“动物性“的体现，复仇也正是依据于此。但作为一个平凡的女性，市子能做的复仇也是极为有限的，甚至可怜得有些滑稽。她决定去接近基子的男朋友，也就是开场出现的那位美容店和道。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做的复仇了，也是她唯一能掌握主动性的办法。但深田晃司显然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加残酷。市子最后得知，基子与和道早已分手，这一次看似成功的复仇行动终究沦为一场空。在此之后，市子狂笑着离开，筒井真理子的演技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那藏匿在笑声中的复杂情绪，有种直击我们内心的震撼。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两副“侧颜”就此合并，最终还原出了一个完整的银幕形象。既是脆弱的，也是坚毅的，但更多是不幸的。而倘若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略显Drama的复仇故事和背后蕴含的表达，当然不至于使导演及其作品得到如此高的赞誉。回归到电影的拍摄上来说，视听风格也是本片成功的一大要素。无配乐，但有意识地放大日常噪声。影片前半段的场面调度，大部分是极度克制的固定镜头，为影片制造了一种冷郁的基调，能够有所削减故事的戏剧性。显然，适度的间离效果更加有利于导演的表达。影片的剪辑异常利落，经常会在每一场的动作尚未结束前，就迎来下一幕，更加快速的叙事节奏也能更为符合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使观众产生共情。而在“复仇失败”之后，导演则开始全力显现出他高超的个人技法。基子的幻象出现在公园的高地，就像一道审判的阴影。在被打了一巴掌后，市子下跪，直到最后倒在地上，其复杂的心理变化完全被表现了出来。当市子缓缓走入深渊，仿佛在直面自己的内心，那人性的漩涡。她想要告别这一切。随后，镜头则立马转换到市子去接她侄子出狱的一场戏。出狱后，她带侄子去基子家道歉。而在得知基子一家早已搬走的消息后，导演却用摄影机给了一个从房屋内部凝视市子的镜头，最后再缓缓地摇回空荡荡的房屋里，极度阴森。这里，这家人，就像鬼魂一样纠缠着市子的心，仿佛心魔，在摧毁了一个人的生活后，还在反复折磨着一个人的心。直到某一天，她们相遇了，基子也成了一名护工。那一刻，神情恍惚的市子用力地鸣着汽车的笛声，像一只失落野兽的哀嚎，最后飞驰向远方。这一切仿佛都结束了，这一切又仿佛才开始。在如此神秘而暧昧的氛围里，深田晃司找到了最恰当的结尾方式。这样以小见大的手笔，让故事更加有结构性地展开，用个人风格包裹社会议题，最终举重若轻般地完成了一切。我相信深田晃司导演在未来还将有无限的可能性，同时这也代表了日本电影的一种新方向，不再直白讲述现实中的一切。或许，这便是日本新一代电影人值得被持续期待的原因。作者|德卡的羊；公号|看电影看到死编辑|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