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歌》电影剧本

来源:青柠影院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0-24 10:31:56人气:0
流浪者之歌1980

视频流浪者之歌1980状态年代:1980

主演原田芳雄大谷直子藤田敏八大楠道代更新时间:2015-11-09 22:29:23

昭和初期。青地是陆军士官学校德语教师,在旅途中与被警方疑为杀人犯的中砂相识,二人随后在一家旅馆认识了艺妓小稻。中砂对三个卖唱的瞎子艺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兴趣,便跟踪他们进行着另一种旅行。一年后青地来到已婚的中砂家,看到了中砂的妻子小稻。当二人就着肉菜的锅喝酒时,在旁切着摩芋丝的是其妻阿园。二人到书房听 “流浪者之歌”的唱片,那是中砂演奏的,青地却说听到了妻子奇…

《流浪者之歌》电影剧本文/(日本)田中阳造译/洪旗《流浪者之歌》的乐曲声画面全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小提琴的琴弦跳跃般地鸣响着。突然,从乐曲声中传出了“叽喳叽喳”的话语声。我的声音:嗯?……是你吗?你说什么?中砂的声音:不是我……我的声音:真怪呀,……刚才你没听见吗?从那儿传来的说话声。中砂的声音:是萨拉萨蒂在说话。唱片又一次从有说话声音的地方重放。过了片刻。我的声音:他说什么?中砂的声音:你也听不懂吗?画面映出演职员表。《流浪者之歌》的乐曲在继续。行驶的火车车厢内我坐在显得空荡荡的车厢里靠中间的位置上抽烟。不时从酒壶中倒出酒来喝。这是十分悠闲自在的单身旅行。从刚才起,斜对面的三个人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三个人都穿着肮脏破旧的衣服,腰上系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带子。他们在膝头上打开脏兮兮的毛巾,拿出包在里面的饭团子吃着。他们都是盲人。不,其中那个年纪大些的中年男人,不停地转动着混浊的眼珠,时不时地朝通道处瞧瞧,看来他还稍有些视力。那对年轻男女的眼珠则清澈澄净得宛如精致的玻璃工艺品,但却什么也看不见。这三个凑到一起的盲人和立在窗边的三把三弦琴引起了我的兴趣。海冬天的大海翻卷起青黑色的怒涛。我在海涛旁走着。海风吹跑了我的圆顶礼帽。我急急忙忙去追帽子。“哎……死人被捞上来啦!”被风撕裂的喊声传了过来。岩石堆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块岩石尖上。岸边已经聚集了一群住在附近的人们。我从人群的背后望过去。前面横躺着一具从海中打捞上来的尸体,身上盖着草席。海草般长长的黑发和雪白的脚。从湿漉漉地裹在腿上的服装颜色判断,那是个女人。“没错,就是阿久呀!”“都成了这副样子啦!”人们七嘴八舌乱哄哄地议论着。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挤到了最前面。我:……!从死尸的衣襟下钻出了几只小螃蟹,向岩石上爬去。我注视着这一队小螃蟹的行列。大衣的衣角被风吹起,扑打着岩石。我:中……中砂!在围着尸体的一圈人中,穿着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站在我的对面。我犹豫着是否再招呼他一声。目光暗淡的中砂低头看着死尸,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随后,他背转身,分开围观的众人离开了这里。像是早在等着他离开,渔民们马上改变了话题:“看见刚才那个家伙了吗?就是他,把阿久勾引走的。”“对,就是那家伙,就是他杀的”。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议论。我:这个人是被杀的吗?我问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婆。老太婆:阿久是岸边打渔人家的女儿,不知怎么,被那个来旅游的男人迷住了。要和他私奔。可那个男人又嫌她累赘,昨天夜里,就把她推进海里去了。……那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和阿久在岩石上撕打的时候,正好有人看见了。月亮底下,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吃了一惊。眼光重新转向离开了这里的中砂的背影。在他的前方,渔民带着当地的警察跑来。渔民:是这个男人,这家伙就是凶手!警察不由分说,将中砂带走了。派出所警察拿腔拿势地在讯问中砂。警察:姓名住址。中砂悠然地吸着香烟。警察:喂,你,你是聋子吗!中砂凑到警察耳边,出其不意突然“哇”地大叫一声。警察吓得往起一窜,接着从椅子上摔到地下。中砂:我听得清清楚楚。警察:你,你愚弄本官!中砂:被愚弄的是我。什么理由也不说,就把我带到这儿来。警察:什么理由?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吗?中砂:啥,不明白呀。能说明一下吗?警察:我告诉你,事到如今,你别想再抵赖了。你就死了心吧,死心!中砂:嗬,死心呐。中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警察:你!警察唰地一下站起来,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佩刀。我:对不起。(走了进来)警察:你是什么人?我:我是这个人。我把名片递了过去。名片上写着:陆军士官学校德、意语教授,青地丰二郎。警察:士宫学校……教授?我:是呀。而且,这个男人叫中砂,是我的朋友。身份嘛,原是和我同一所士官学校的教授。警察:教授……是吗?警察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中砂一番。中砂头发蓬乱,目光炯炯,一副恶狠狠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个学者。我:如果你有什么怀疑的话,可以向有关方面查一查嘛。警察:呃,不,行啦。说着,他郑重地将名片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警察(对中砂):对……对不起啦!他的两只手撑在桌子上。头戴圆顶礼帽的我和身披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顶着风走在河边的土堤上我:总是那么别别扭扭的。我约你的时候你拒绝了我,结果却自己溜出来旅行。中砂:咱们彼此彼此吧。我:根本不是。我原来打算咱俩结个伴,一块出来好好玩玩的。可你不愿意,我是没有办法才一个人来旅行的。我用手按住差点被风吹飞的圆顶礼帽。我(若无其事的口吻):虽然如此,咱们却在这个满有意思的地方不期而遇了。中砂没有说话。他仿佛一直在考虑着什么。中砂:一共有六只。我:……中砂:我是说,从淹死的那个女人大腿间爬出来的螃蟹。壳子和爪子都变成奇妙的红颜色,这些家伙,她们吃那尸体的肉,所以把身子都染红了。中砂突然盯住我的眼睛。中砂:你怎么想的?我:什么事?中砂: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杀的?中砂笑了。中砂:你别担心,不是我杀的,那个女人是自己跳进海里去的。我跟她说,你碍我的事,别老缠着我。结果,她就像疯了一样……中砂边说边踱着步子。中砂:她是自己死的。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不过……似乎该说有一半是你杀的她。我的话没有传进中砂的耳朵。中砂:真想吃鳗鱼呀。中砂坦然而轻松地说。这时,背后传来低低的三弦琴声。转身一看,原来是曾在火车上见到过的那三个盲人。中年人打头,后面跟着年轻女人和男人。他们把三弦琴抱在胸前,避风似地向前弯着身子走过。旅店的厨房昏暗的厨房一角,大竹篓子里装满了鳗鱼。无数黑色的头和白色的肚子在翻转扭动。中砂:真不错呀,我就要这条。中砂敏捷地从篓中抓出一条鳗鱼。等在旁边的女人用小竹笼子接住。贵美:这位先生要哪条?我:哪条都行。女人捡好鳗鱼朝料理台的方向走去。我(向女老板):是她剖鱼吗?女老板:是的,她手艺很好。贵美皮肤苍白,脸色阴沉。中砂:能不能叫艺妓来?长相、本事都无所谓,把气氛搞得热闹些就行。女老板:是,是。女老板答应着把我们引向吃饭的日式房间。旅店·二楼的日式房间我和中砂一边吃烤鳗鱼一边喝酒。女老板端来酒菜。女老板:哎呀,真对不起,艺妓都到别处去了。我:连一个也没有了吗?女老板:实在对不起。女老板为我们斟酒。她的手指又粗又短。女老板:说是县议会正在开宴会呢,把人都给招去了……实在是抱歉。我和中砂败兴地拿起了筷子。我:不管怎样,鳗鱼还真不小哇。女老板:是啊,在这一带是有名的。女老板突然站了起来。女老板:哎哟,小稻。一个全身穿着黑色服装的女人走了进来。我:刚才是胡说吧,这不是艺妓来了吗?女老板:不行不行,她不行。我:怎么,她不是艺妓?女老板:虽然是艺妓,可是今天不行。我:怎么回事?女老板:……死了,小稻的弟弟。我和中砂对视了一下。女老板:这不,刚去参加完葬礼回来,所以……中砂:刚参加完葬礼的艺妓吗?有意思,给我叫来。女老板:可是……中砂:给我叫来。中砂把钱硬推到女老板的胸前。小稻合着中砂弹奏的三弦琴曲调飘然起舞。中砂弹得很随意,小稻则非常认真地合着曲子。看得出来,小稻是个技艺娴熟的艺妓。我佩服地望着小稻。小稻为我和中砂斟酒。中砂:骨头是红色的?小稻点点头,大概是心情不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小稻:弟弟在XXX旅馆吞了毒药。小稻喝了口酒。小稻:一般情况下,喝下毒药的人肠子啦胃呀都会破的,翻来滚去地吐得到处都是血。可是弟弟喝了毒药后却没有弄脏旅馆的房间,那是因为血淤在身体里,一滴也没流出来就死了,所以他死后面像真吓人……小稻说着说着,有些胸闷似地喘息起来。中砂为小稻斟上酒。小稻:马上就被送到了火葬场,刚火化完的时候,那骨头没有什么变化,和平常人的一样也是白色的。等我把骨头……小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和中砂都被吸引住了。小稻:装进罐里拿回家,又打开盖子看了一下……中砂:变成红色的了?小稻:只是淡淡的红色,就像是樱花花瓣的颇色,从骨头中间渗了出来……我:真是不可思议。小稻:听上年纪的人讲,这是因为血没流出来,就把骨头染红了。还说,这样死的人不能成佛,所以每天都要认真拜一拜……中砂一下抓住小稻的手。中砂:红色的骨头哟。中砂说着,双手一边探查什么似地顺着小稻的手向胳膊上一路摸素上去。中砂:你的骨头也生得这么好,这么纤细呀。小稻抬头望着中砂。小稻:尽管我的骨头细,可还没有软弱到喝毒药的地步。小稻斩钉截铁地说完,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开朗。小稻:对不起,说了这么可笑的话……说着拿过三弦琴弹了一下。仿佛是应和着这一声琴声,外面同时也响起三弦琴的声音。打开窗格子往下一看,大门边站着三个盲人。中砂抛下几枚银币。中砂:给咱们来点什么。中年男人摸索着拾起地上的银币,谦卑地哈腰鞠躬,然后拨响了琴弦。这似乎是个信号,另外两个人也一同弹起三弦,女人唱了起来。歌声:那女人赤裸裸躺在男人身子下,这里离江户城几百里。怎这般容易和我上了床,到去年还说她是贞淑的人妻。二人正在情浓处,我朋友就住在隔壁。传过来响声阵阵,更有女人的娇喘吁吁。只隔着一扇纸门,这景象岂可白白错过去。女人也早爬起身,眯起眼睛隔门偷觑。朋友他气喘如牛,好一阵子才完了事。我要将你借给他,我的女人,你别介意。只愿你还能想着我,可别忘了我这个人。咱们这就交换吗,问话声分明既惊且喜。我(问小稻):你弟弟为什么自杀?小稻: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后来又被那女人抛弃了……都是些无稽之谈。歌声:才把身子擦抹干净,那人妻却还情未已。再来一次吧,求求你。中砂靠在扶手栏杆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门边的三个人。中砂: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细想起来,他们这种关系很危险呐。站在年轻女人两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弹着三弦琴。小稻:是夫妻。小稻坐在座垫上说。小稻:年纪大的男人和那个女人是夫妻,年轻男人是他徒弟。中砂:你怎么知道的?小稻:他们每年到这儿来当门卖艺,所以我知道。女人的歌好不容易唱完了。三个人朝二楼鞠了躬,中年男人打头,女人和年轻男人互相搀扶着朝门外走去。我忽然注意到那个年轻女人的腰部。年轻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但超出了保持相互间联络的必要,爱抚似地在女人腰部摸弄着。早晨的土堤我、中砂和小稻走在土堤上。小稻换了一身日常的服装。小稻:贵美!小稻朝河中一只小船喊着。贵美正从水中拉起捕鳗鱼的网,听到喊声,扬起了斗笠下的脸。小稻:你丈失好些了吗?贵美:托你的福。贵美只简单地回答了几个字,用眼睛向我和中砂打过招呼,又继续捕鱼。我:昨晚吃的鳗鱼就是在这儿捕的吧?小稻:昨天你们吃鳗鱼了?小稻边走边问。小稻:吃的鳗鱼都没有胆吧?中砂:这可不知道了。小稻:胆都被贵美取出来带回家了。她带回去是给丈夫吃,因为她的丈夫有肺病。我:这东西挺有效吧?小稻:嗯。听说就吃生的胆,而且她用嘴喂到丈失的嘴里……中砂:这吃法真让人心荡神迷啊。小稻:还听说她也不让医生看,两个人就睡在一个被窝里。中砂似乎吃了一惊,注视着小稻的脸。小稻:真让人心荡神迷啊。中砂:……我:睡在一个被窝里么?我转头望去。只有一只小船,孤零零地漂浮在远处的河面上。冬天的海汹涌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绝壁。在绝壁的顶部是一片展望台,旁边有间茶店。茶店我、中砂和小稻坐在铺了红毯子的条椅上,喝着烫热的酒。小稻:啊,真好喝。小稻为中砂斟上酒。中砂:真弄不明白。小稻:嗯?中砂:你是当地人吧,可是却能说江户前的话。小稻:你听出来了?中砂:是啊。小稻:因为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深川就带我去了那里。中砂:深川?就是被称作辰己艺人的那个深川吧。小稻:我爸爸借了人家的钱,后来就托他把我带去了。或许,还是说我是被卖去的比较合适。小稻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中砂:那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小稻:后来,我干了一件让深川坐立不安的事。中砂:和男人有关系的事吧?小稻:这个么……说着又笑起来。中砂:你杀了个男人吗?中砂纠缠不休地问。中砂:你大概是把一个男人推下了能致他于死地的使希望破灭的深渊,然后背着杀男人的金字招牌来到乡间的吧?小稻:我可没有杀人哪。小稻目光锐利地回视着中砂。小稻:你想错了。刚喝了这么一点儿酒就胡说起来了。中砂:我可是杀了个女人呀。小稻:……中砂:前天夜里杀的,昨天被警察逮捕了。正在束手无策的当口,被这个男人救了,这才逃了出来。逃得急急惶惶如丧家之犬。小稻:别开吓人的玩笑。小稻被中砂说得有些惊慌,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小稻:他是开玩笑吧?我:这个么,或许……中砂哈哈大笑。我站起身向悬崖边走去。在中砂和小稻之间,开始迷漫着一股因感情沟通而产生的情欲。我感到呼吸有些不畅。我站在悬崖边上,深深地吸着空气。就在这时,我听到中砂说“从悬崖上推下去”。我猛地回过头,我的脸因恐惧而发青。我:……!坐在茶店长条椅上的中砂和小稻正在接吻。我(注视着):……!我看见小稻从她鲜红的唇中吐出湿乎乎、血淋淋的鳗鱼胆,又被吸进中砂的口中。我宛如看到白日梦的景象就发生在眼前,呆立在那里寸步难移。我的声音:我觉得我看见中砂吸进的是小稻的胆囊。车站的候车室我和中砂走了进来。当我在粗陋的长条椅上坐下之后,突然吃了一惊。以前曾见过的那三个盲人并排坐在我对面的长椅上。我和中砂不由自主地观察着这三个人。那个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一边玩翻线绳一边说着什么,语气纯真而明朗。那个中年男人坐在他们旁边。他睁着混浊的眼睛,身子一动不动,只是瞪视着空中的一点。我: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了。中砂:恐怕是老了点儿?就是那位大叔。中砂说过这话,那个中年男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瘫了下去。年轻女人拿糖送到年轻男人的嘴边。年轻男人连女人的手指也含进口中。年轻女人:痛,痛呀……年轻女人做作地叫着,抽出手指放在嘴里吸吮,一边扭着身子格格地笑。中年男人慢慢站起身。中年男人:走吧。“哎!”年轻男人应了一声。中年男人打头,年轻男人跟在他身后,接着是扶着年轻男人腰的女人。盲艺人们鱼贯走出了候车室。中砂也站了起来。中砂: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吧。我:不和我一起回去了?中砂:我想跟在那三个盲人后面去看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有趣儿的事。中砂就像个发现了新游戏的孩子,显得异常兴奋。我:你真不错呀,总是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中砂看着我。中砂:如果真的羡慕,你也可以成为和我一样行动自由的人呐。辞去军人培训学校的教师职务,作个自内自在的人怎么样?我感到有种该回答点儿什么的压力。我垂下了眼晴。寒冷的风吹了进来。我:中砂……中砂已经不在屋里了。镰仓的街道(一年后)我身穿稍显敝旧的外套,戴着圆顶礼帽在街上走着。我的声音:中砂在与我分手后的第二年就结婚了。据说他的妻子出自山阴一带很有名的世家。中砂的宅邸我走了进去。中砂的宅邸·茶室肉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响着。我、中砂和他的妻子(阿园)。阿园雪白美丽的双手十分灵巧地、像比量着尺寸似地将丝鬼芋(注1)一节一节掐断,放进了肉锅。我目不转晴地注视着阿园的侧脸。中砂:很像吧?中砂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端起酒杯。我:真让人惊奇。阿园长得与小稻极其相像,简直就像是她的孪生姐妹。阿园:我不干嘛,你们俩干么这么高兴。哎,快告诉我,我长得像谁?阿园向我问道。我:噢,这个么……这个……我看着中砂。中砂:没关系,你就告诉她吧。中砂的表情十分从容。阿园:快告诉我呀,嗯。阿园一个劲地摇晃着我的膝头。她的动作和表情与小稻不同,还带着少女的娇憨。我:哎,算了吧,还是别说了。阿园: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个不好说。我觉得有点儿左右为难,从锅里挟起一块肉放进口中。我:嗯,这肉真不错,是上等的牛肉。说着我又挟起一块准备往嘴里放,看了一眼阿园,只见她全身僵硬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接着,我发现她流下了眼泪。我:哎……哎哟,我可没有隐瞒什么不好的事啊。(向中砂)是吧?中砂:是个艺妓。我们是说,你和一个叫小稻的艺妓长得一模一样。阿园:啊!中砂:不过,她可不会像你这么高明地掐鬼芋……因为她是艺妓嘛,嗯。阿园睑色苍白,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掐断鬼芋放进锅里。肉锅中满是鬼芋。我觉得阿园怪可怜的。气氛有些令人难堪,我只好拼命吃着鬼芋。中砂:……酒!阿园:是。阿园似乎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走到厨房去了。书房中砂和我各自喝着玻璃杯中的酒。刚刚听完了《流浪者之歌》的唱片。我:真奇怪呀……你没听见吗?那说话声是从什么地方传进去的呢?中砂:是萨拉萨蒂说的。我:……中砂:这张唱片的曲子是萨拉萨蒂亲自演奏的。据说,在演奏中他好像说过什么,结果就这样灌进了唱片。我:哦?中砂:单就唱片来说嘛,这也许有点儿不太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它成了一件珍品,或者说是贵重品,因而颇为出名呢。我:那么,萨拉萨蒂说了些什么?中砂:我反复听了很多遍也听不懂。我原来想,也许你能听懂,所以……我:不行,我也听不懂。如果他发音能再清晰一点……我把杯中的酒倒进口中。我:那个声音哟。我突然冒出一句。我:今天我听到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我和妻子周子走出医院大门我的声音:今天下午,去医院探望了我妻子的妹妹……荞麦面店的二楼我和周子边吃荞麦面边聊天。周子:那个丫头刚才说的话挺怪。她说,在厨房的柜橱里有鳕鱼子,请把它拿给哥哥吃。我:她说的哥哥是指我吧。周子:好像是的。她只说了这句就睡着了……家里真有什么鳕鱼子吗?我:不是有吗?周子用奇怪的表情望着我。我:没有?周子:不应该有,可是……我:这是怎么回事呀?我有种确实有鳕鱼子的感觉,可……我拿着筷子,不禁呆了。周子:你是不是神经过敏呀?我的食欲顿时消失了。尽管如此,我仍然啼溜啼溜地吃着荞麦面条。我:难道,她真的不行了?周子:今天一过午,她的眼睛就没有神了。我:也许是该看见的人都见到了吧。周子:是怎么回事呢?我觉得好像是因为见着了咱们。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楚。饭桌上的灯突然亮了。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从窗外却射进一片奇异的明亮光线。周子:而且,我觉得她的鼻翼也开始变形了。周子边说边用一只手缓缓地把桌上的面碗摞在一起。我:才十九岁就要死掉,真是太可怜了。周子:不过,从她目前的状况看,我总认为她还有可能恢复过来。我:为什么?周子:为什么……声音:不行啦!我吃了一惊,去看周子的脸。周子也正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哭泣般的“咦”的一声,一时连呼吸都停滞了。周子手中的面碗突然裂成两半。中砂的书房中砂面露恐怖的表情看着我。中砂:那声“不行啦”,会不会就是你自己说的呢?我:我没有说呀。首先,假如真是我说的,我妻子不会那么吃惊。中砂:嗯———中砂一副深表怀疑的表情,双眼定定地看着我的脸。在他的眼神中,恐怖的成分依然存在。中砂:这句话嘛,我看就是你说的,肯定不会错。中砂重复着自己硬下的结论。中砂:嗯,很危险呐。并没有想说出来的话不知不觉地冲口而出,而且还把它当作是别人说的,这种症状就快出现了。精神病人都是先从有幻听开始的。神经过敏也该很快成为实实在在的病症了。你说呢?中砂一口气说完,哈哈笑了起来。但他很快止住了笑声。中砂: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那么认真就行了。这句话中砂是对自己讲的。我噌地站了起来。中砂马上挺直了腰。我:怎么啦?中砂:该是我问你怎么啦。我:我回去啦。中砂鼻子里“唔”了一声,把身子深深埋在沙发里。港口的街道穿着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登上了从港湾伸向街区的坡路。我的声音:从那以后,中砂又开始了他的旅行。说是旅行,不如说是像吉卜赛人游历各国似的流浪……家里只留下妻子一个人。凿开的山路我走在山间被深深地开凿出的小路上,头上戴着圆顶礼帽,身穿西服,一只手上拿着黑雨伞。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十分潮湿。在光线暗淡的山路对面,一团色彩像从水中渗出似地,缓缓移近。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她渐渐走近,是阿园。看出是她,我正淮备摘下园顶礼帽,阿园已经弯下腰向我郑重地寒喧行礼。“噢,是你。”我也向她打了招呼。我:你这是去哪儿?阿园:对,我就是这么一直走来的。阿园似乎听错了我的问话。随后阿园和我并肩向前走去,仿佛是特意来迎接我的。我: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阿园:不,没关系的。阿园把身体贴近我。这样一来,我只得靠近路边走了。阿园:都要从路边掉下去了。你快过来点儿呀。阿园抬头望着天空,似乎是在引诱我。我:你要到哪里去?到底是要上什么地方去呀?我又一次向她寻向。阿园从我手中一把抢过黑伞,打开来撑在头顶上。阿园:瞧呀,天都这么暗了,已经是黄昏啦,咱们还是赶快走吧。我向周围望望。这一段山路仿佛深陷于谷底。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即将降临。我:哎哟,真的已经到晚上啦。我心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没有下雨,我们却打着黑伞向前走由于伞被阿园夺了过去,我只得忐忑不安地和她并肩走着。脚下的感觉发生了变化,就像庭院中铺的踏脚石,总是绊着我。前方有了微弱的光亮,可以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头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我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我:终于走到了。边说边从阿园手中拿过黑伞,折了起来。我:那么,我就走了。说完告辞的话,我忽然吃了一惊。阿园站在走廊的尽头处看着我。眼中泪光闪闪。我也目不转睛地回视着她。阿园一转身,向后面的阶梯走下去。我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追了下去。宅内的走廊走廊既深又长,而且没有灯。几乎是漆黑一片。我把黑伞夹在肋边,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向前走。到了拐角处我转了过去。前面仍然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一种在深宅大院的迷宫路中徘徊的感觉袭来。意想不到的声音自背后传出。声音:危险!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原来我差一点儿撞在紧闭着的板窗上。声音:要回去吗?听声音似乎是阿园。阿园的声音:请跟在我身边好吗?我:好,好。请让我回去吧。为了寻找出口,我继续朝前方走去。阿园的声音:请吧,前边是个拐角……阿园只是悄然跟在我的身后,却不到前面去带路。我的脖子上感觉到了她的气息。走着走着,恐怖的感觉渐渐攫住了我。我感到好像被什么异形的怪物控制着。我猛然划着火柴,转身把手伸向跟在我身后的人。阿园:啊!我看见微弱的火光中阿园那张吃惊的面孔在晃动。我:我过去曾经被狐狸精迷过,在走夜路的时候,所以……阿园:我是狐狸精吗?我:啊,不。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失礼了。阿园:原来是这样。也许我真是狐狸精呢。阿园在我背后吃吃地笑。阿园:你已经掉进了狐狸的洞穴,再也回不去了呀。阿园的气息更加接近了我的颈部。日式房间肉锅咕嘟咕嘟地在火上煮着。我和阿园面对面坐在榻榻咪上。外面似乎刮起了风,灯在微微晃动。两个人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这时,从屋顶上传来某种硬东西滚落的声音。好像是一小块石头在瓦上滚动。咔啦咔啦的响声越来越快,逐渐接近了厢房。我猛然将目光投向套廊那边。外面洗手的水钵上挂着的手巾呼啦呼啦地飘动着。小石头仍在滚动。接着,不知是不是石头从房顶掉落到庭院里了,响声戛然而止。这一瞬间,我心里发慌,打了个哆嗦。阿园:真讨厌呐,你干吗像看见了妖怪似地铁青着脸呀。我:你没听见吗?阿园:是石头掉下来了呀。我:从什么地方?阿园:……我:那石头是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是谁投到屋顶上去的?还有什么人在院子里吗?阿园:不,谁也没有啊。阿园一边说,一边灵巧地、像比量着尺寸似地将丝鬼芋掐断。一络散开的头发垂在她的脸上。阿园将头发捋上头顶,一边抬起眼睛注视着我。阿园忽然扔下手里的丝鬼芋。阿园:请你不要回去……无论如何,求你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吧。说着她流下了眼泪。阿园半侧着身子倒了下去,脸贴着榻榻咪,双肩在颤抖起伏。我:……她的衣襟下露出了小腿,皮肤极其白晰娇嫩,美得无法形容。我的视线仿佛被牢牢吸引住了,只是一味向她的衣襟底下望去。偶一抬眼,看见套廊那边水钵处的手巾比刚才更猛烈地翻卷飘舞着。火车轨道中砂快步走着,黑呢绒长外套的下摆迎风舞动。小稻身着和服,系着围巾,一手提着旅行包在后面追赶。中砂的脚步越来越快,已成奔跑状。小稻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跑,但已经累得跑不动了。小稻:畜生!你不是人!小稻边哭边朝中砂投石头。旅馆的洋式房间(夜)小稻穿着长衬衣倒在洁白的床上。旅馆·另一间屋里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子的四周,正在赌纸牌。其中,除了中砂,还有一名外国船长和一个外国商人。看起来他们都是玩纸牌的老手。这是一群赌棍的聚会,而中砂则技高一筹,只有他一个人赢了。商人(英语):中砂先生,你真是个赌博的天才呀。船长(英语):你不乘我的船吗?我们国家的人,都喜欢赌博、音乐和美女,我看一定合你的口胃。众人都笑了。中砂:让我考虑考虑,在日本也真呆腻了。说罢一个劲地劝酒。卧室小稻依然横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小稻:……我,要去嫁人了。中砂:……中砂站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喝着玻璃杯中的酒。小稻:我追你一直追到这里,可是,你有漂亮的太太……中砂:唔。中砂的手放到了她的长衬衣的带子上。中砂:要去嫁人吗?这话说得够漂亮呀。中砂漫不经心地剥下了小稻的长衬衣,手指在她身体上仔细地探摸,宛如医生在为病人触诊。小稻:你不是喜欢我的骨头吗?小稻渐渐清绪亢奋起来,然而说话时语气却很凄凉。小稻:你是不是在想,把我的身子烧了之后,就能得到像樱花一样颜色的骨头?小稻挣扎似地扭动着身子。小稻: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每次和我亲热,你总是念叨樱花色的骨头呀什么的。我知道啦。小稻一边说,一边搂住了中砂。蓓蕾初绽的樱花从旁边什么地方传来女人剧烈的咳嗽声。我的家我正在书房里翻译书稿,翻开的外文原著放在旁边。周子咳嗽着走近。周子:你……我转过头。周子双手掐着喉部,样子疲惫。我:你怎么了?周子:从刚才起突然憋气得很……看呀。她敞开胸前的衣襟让我看。从颈下到前胸起了一片红红的湿疹。我:哎呀,真厉害。周子:就是因为那棵梅树,所以我求过你趁冬天就砍了它,可你……周子狠狠地瞪着我。周子:我身体怎么样你很清楚吧。医生也早说过了,从春天开始有花粉的时候起就得特别注意。周子因喘息而胸部起伏着。我家的庭院我搬来高脚凳,把刚刚绽开的梅花一朵朵摘了下来。我走在镶仓的街上我走进医院的大门病房病人静静地仰卧在病床上。失去光泽的长发有如枯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干裂的嘴唇大概是由于感到燥热而微张着。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她。病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妙子:是哥哥吧?我:是我。妙子:姐姐呢?我:周子又得了一到春天就发的病。妙子不太相信似地望着我的脸。妙子:我还以为是中砂呢。我:你是说,以为是中砂来看你了?妙子:是啊,和姐姐一起。我:和周子?妙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目光闪闪地在我脸上搜寻着反应。我无法相信她的话。妙子:是真的么,就是风刮得特别厉害的那天呀……周子坐在椅子上,中砂站在她的旁边,侧头瞟着妙子。周子:医生老早就说过已经没法治了,可是她还有些剩余的体力……大概她自己也希望痛痛快快地一下子死掉吧……中砂和周子耳语般地小声交谈着。中砂:她还能看得见吗?中砂把手掌挡在妙子睁着的眼睛上方。周子:好像看不见了。周子抬手抚下妙子的眼皮。但她的手一离开,妙子马上又睁开了眼睛。周子:你干什么呢?中砂用手巾一个劲地擦眼睛。中砂:真讨厌,砂子进眼睛了。中砂用力眨巴眼睛,又擦了好几遍,但仍擦不出来。周子:这样会把眼睛弄伤的。周子让中砂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周子:请把眼睛闭上。可千万别睁开呀。周子的脸贴近了中砂闭着的双眼,突然迅速地把那只进了砂子的眼睑翻开,同时伸出闪着水光的舌头,用舌尖去舔中砂的眼球。周子:还有一点儿。周子嗓音有些嘶哑地说着,然后像品尝那只眼球的滋味似地继续舔了起来。我惊愕地看着妙子。妙子:姐姐还以为我已经衰竭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呢,结果把那种背人的事在我面前做了出来。我:……妙子:……哥哥。我:嗯?妙子:你生气了?我:为什么?妙子:我净说些无聊的话。我:我也不生什么气。这算不了什么,我不会为这就垂头丧气的。我把妙子垂在床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妙子:哥哥……我:什么?妙子:在柜橱里给你留的鳕鱼子,你吃了吗?我:啊?噢,吃了。妙子:好吃吗?我:呃,非常好吃。妙子的嘴唇抽搐似地牵动着。妙子对我微笑了。妙子:那些鳕鱼子,我早想好了要留给哥哥吃,所以连姐姐都瞒着的。我已经无言以对。我注视着濒死的病人,心中被一股近似于强烈妒嫉的感觉咬啮着。中砂站在我家的门口我的家·庭院中砂走进庭院。放下了板窗的正房。中砂在板窗上叩门般“咚咚”敲了几下。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寝室寝室里像晚上一样点着电灯。周子正在看妇女杂志。可能是为了增加室内湿度,火钵上烧着铁壶,乳白色的蒸气冉冉升起。刚才她已经听到了板窗上的响声。周子站起身,放下杂志。庭院中砂仍在敲板窗。周子:是哪一位?中砂不答,继续敲击。周子:青地出去了,不在家……到底是哪位呀?中砂的手伸进板窗的窗棂,用力将雨格整个掀开来。隔着对面的玻璃,浮现出周子惊恐的脸。她战栗似地摇着头。周子:青地不在家,请你离开吧。周子拼命按住玻璃窗。周子:请你回去!中砂双手抓住玻璃窗的把手,弄得窗子发出“叽咔叽咔”的响声。周子在室内用全身的力量抵挡着。片刻之后,似乎是敌不住中砂的力量,周子瘫倒在窗边。玻璃窗哗啦一下被整个打开了。中砂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窗口轻飘飘地跳进屋里。寝室袖子宽大的黑呢绒外套下,两个人的身体在蠕动。被中砂搂住的周子一副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表情。周子: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来?为什么?在我身子这么不干净的时候。周子从颈下到前胸因起湿疹而一片晕红。她怨恨似地喘息着。中砂:烂了才好呢。无论什么东西,开始腐烂的时候才最有滋味。中砂的嘴唇贴上了周子晕红的胸口。我穿过凿开的山路跑着。顾不得被风吹掉的圆顶礼帽,一溜烟似地跑着我家附近飞奔而来的我倏地停住了脚步。中砂从对面走来。中砂:嘿!中砂举起了手。荞麦面店的二楼我和中砂拿荞麦面当做下酒菜,喝着酒。中砂:刚才到你家去过,你妻子出来说你出门去了,我只好返回。结果却碰上了。我:是吗?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脑子里在想着其他的事。我:那,后来又怎么了?中砂:什么?我:我是说周子……我妻子后来还和你说了些什么?中砂:没有,没说什么。我:噢———我喝干了杯中的酒。中砂又为我斟满。中砂:我该向你道歉。我:(我的心跳猛然加快)……中砂:说起来,其实我很不在行。噢,我是说对于爱情至上主义。我:哦,真的吗?我忍不住用疑问的目光在中砂的脸上打量着。中砂:难道你的那个人就不对你做被窝里的说教吗?中砂大声寻间这种隐私的事。我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他。我:这种事,你妻子是怎么样的?中砂:我家里的?简直没意思,总是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有一回,趁她在厨房时,我和她来了一次。我:那,怎么样了?中砂:什么?我:呃,那个……在厨房……中砂:噢,很有点儿意思。先头她还一个劲儿地挣扎,后来,又突然搂住了我。我:……中砂:完了事,她又呜呜地哭起来,还说,我可不是那个乡村艺妓。中砂笑了。一种近乎被人嘲笑的凄凉心情油然而生。我:你总是这样吗?……这么做,女人岂不是只成了你手中的玩物了么。你像摆弄玩具一样对待妻子和小稻……说了几句却说不下去了。中砂:怎么回事?要说就说得明白些。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听了也不会生气。中砂故意做出品哈着佳酿的样子喝着酒。我的心情愈加阴郁起来。隧道中我和中砂走着。中砂:咱们何不交换一下。中砂突然对我说。我:嗯?中砂:我是指骨骼呀,骨骼。我认为,人类本身最美的东西是剥去了肉和皮肤的骨头。你好像也是赞成这种看法的吧。我:的确,说到肉,肉体确实是没有什么信用的东西。中砂:是这么回事。近来,我接触的女人越多,越觉得好像被淹没在肉海里,所以更加感到只有无性别的骨骼才是清洁美丽的。我:你是说,只有骨骼才是作为人类最纯粹的存在形态吗?中砂:啊,就算是这个意思吧。大概我的话并不符合中砂的本意,他暂时沉默了。中砂〔突兀地):我要是死了,把骨头送给你。我感到十分意外地看着中砂的脸。中砂:是没有烧过的骨头。中砂的表情非常认真。中砂:与此相反,如果是你先死了,我就要你的骨头。我:……中砂:我要用那绮丽的骨骼装饰我的书房……那该多么令人兴奋呐。中砂对我优雅地微笑着,眼中流露出急切、企盼的神色。我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衣服,正在鉴赏我的骨骼。中砂:你同意了?我:不,不过,这个嘛……我心中一片混乱。我:你,神智清醒吧?中砂:我发疯啦。我:……中砂:我还不致于那样吧。实际上,有生以来我还一次也没有这么认真过呢。如果你同意了,你不是也可能得到回报吗,是不是?我:呃,这个嘛……的确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中砂:你同意了?我反射性地点点头。我走过凿开的山路我的声音:过了几个月,中砂的妻子生了个女儿。中砂的宅邸·大门我站在门厅。随着婴儿的啼哭声,阿园抱着孩子出现了。我:祝贺你们。阿园默默地向我行了礼。随之,她倾过身子让我看她怀中的婴儿。我(无奈地):噢,长得真可爱……听说是个女孩。阿园:给她起了名字,叫丰子。有一瞬间我以为是听错了。阿园:是中砂给起的。他说,因为青地是咱们的朋友,所以用他名字中的一个字。我:……阿园:您已经知道了吗?我:不,不知道。阿园:哎呀,真没想到您还不知道,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这样做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阿园颇为过意不去似的看着我。我:啊,不,谈不上添麻烦什么的。我也挺高兴的。阿园走上几步,把婴儿递了过来。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手已经伸了出去。阿园:沉吧?我:是挺沉。说完我赶快把孩子交还给阿园。我:中砂呢?阿园:他……阿园睑上的表情凝固了,如同戴了一副面具。我:还不知道他的去向吗?这一段你也真够辛苦的了。阿园一直仰头注视着我。她的眸子熠熠发光。在她灼热的目光下,我有些畏缩了。阿园:您这就要走了吗?我:哎,那么就告辞了。我把带来的贺钱放在式台上。阿园并不看钱,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失礼了,以后再来。我把手放在身后推开大门,然后倒退着出来,接着身子向左一转,仍旧是手放在背后,关上了门。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眩晕似地仰头望着天空。燃烧的太阳呈现出异样的黄色。黄色的太阳中夹杂着黑色的浊物在燃烧我的声音:第二年,以首都为中心发生了恶性西班牙流感。病毒被中砂带回家中,不久,他的妻子就被传染了。中砂的宅邸·寝室发着高烧的阿园呼吸十分急促。她以乎在说着什么,但几乎听不见。中砂坐在枕边默默地望着阿园。远处传来婴儿的哭泣声。我的声音:中砂的妻子终于抛下还在吃奶的孩子死了。我毫不客气地认为是中砂害死了他的妻子。中砂家·日式房间守灵之夜。我和中砂坐在头朝北的阿园遗体旁。周子抱着正在哭闹的婴儿走了进来。周子:她是不是知道母亲去世了呀?几次给她喂牛奶,可她光是哭。周子让孩子看死人的脸。周子:喂,和你妈妈说点儿告别的话吧,你说,我受了妈妈的恩惠,是个命硬的孩子,一定能长寿的。好了,和妈妈说再见吧。周子哄着孩子,眼中流下了泪水。我们结婚以来,周子还从来没有哄过孩子。我:你别说啦!我的口气很严厉。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周子的话是在嘲讽我,不禁神经质起来。我:怎么能特意让婴儿看死去的母亲的脸呐!周子:对不起。周子吃惊地直起身,把孩子搂回到自己的怀中。我把白布盖在阿园脸上。中砂:她呀……中砂的声调十分低沉。中砂:最后说的话……我:……?中砂:她说,如果见到青地,告诉他,在柜橱里给他留了鬼芋呢……中砂:她只说了这些就死了。中砂的语调很平淡,但我觉得像是受到了什么谴责,无法抬起头来。我的家·茶室我的头枕在胳膊上,正看外文书。我:中砂这家伙,现在还要带孩子,真够他呛的了。周子:会有奶妈吧。周子在我身后答话。我:他请的那个奶妈好像是跑了。周子:……?我:听说,那个奶妈正要给孩子喂奶,中砂说,也给我吃点吧,试试能不能回忆起母乳的味道来。说着就衔住了奶妈的奶头。周子:中砂?我:呃,当然,就是中砂呀……结果奶妈吃了一惊,就逃掉了。这太强人所难了。这时,我听到一种吸吮什么软东西发出的声响,同时嗅到一股浓烈的芳香。我转头向后望去,一下子愣住了。周子双手捧着一只粘嗒嗒、湿乎乎的桃子在吃。我:什么呀,那是?周子:水蜜桃。我:那不是都烂掉了吗?桃子一半以上已经烂得掉了皮,变了颜色。周子:并不是烂掉了呀。开始腐烂时,它的肉就全部变成了蜜。你怎么会觉得恶心而不吃呢……这蜜里混着一种毒药般的苦味儿,吃惯了的话,这才是最有滋味的呢。周子的唇上水光闪闪,专心致志地品着滋味。我:喂,你不是受不了花粉呀、水果之类的香气吗?周子:是啊,可是最近忽然对水果不在乎了。呃,也不是不在乎……是特别喜欢了。大概是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周子伸着舌尖一丝不苟地舔着桃皮下的果肉。这使我联想到舔眼球。我:你……周子:嗯?我:你没和中砂一起去过医院吗?周子:去医院?我:去妙子那儿。周子:没有哇……中砂说过和我一起去了吗?我:没有。周子很上心的样子看着我。周子:是妙子说的吧。我:……周子:那是幻觉,肯定的。那丫头近来脑子的活动已经很弱了,明明没有的东西她会看到,在眼前的东西却又视而不见,已经变得很不正常了。我默然无语。因为听出周子的话有弦外之音,心中颇为不快。病房我询问妙子。我:最近,中砂和周子没有一起来看过你吗?妙子那双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我:中砂没来过吗?妙子:中……砂是谁呀?我困惑了。我:上次你不是说过么,周子和中砂一起来看你,周子还把中砂眼睛里的砂子……妙子:哥哥……看来妙子已经衰弱得儿乎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了。我:什么事?妙子:鳕鱼子,你已经吃了吗?我:……噢,吃了。我觉得心烦意乱。我走着我的声音:不久之后,中砂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又雇了新的奶妈。中砂的宅邸我进了大门招呼着屋里的人,远处什么地方传来婴儿的哭声。哭声逐渐接近。幽暗的式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我(看着她):……!阿园怀抱婴儿站在我的面前。阿园:青地先生……我们正等着您呢。阿园向我曲膝行礼。我直挺挺地呆立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隔扇后面传出中砂的笑声,他轻松地探出头来。中砂:是小稻。听中砂这么一说,我重新仔细地打量着她。我:啊……她真的不是幽灵吗?这女人确实是穿着阿园衣服的小稻。中砂:怎么样,吓了你一跳吧?中砂嘻嘻地笑着,就像个搞恶作剧得了逞的孩子。我默默地点点头,仍有些不放心似地看着小稻,额头上却已渗出了一片冷汗。中砂家·日式房间桌上摆着各种菜肴,有生鱼片、烧鱼、醋酸的凉菜和汤,做得都很精细,显示出烹调手艺的高明。小稻恭敬而稳重地为我们斟酒。我:这简直就像时间倒流,你硬把刚给举行过葬礼的人又拉来似的。中砂:有意思吧。我又想起了那次咱们一块儿喝酒,后来来了几个盲人。我:说起这件事,你当时不是艰在他们后面走了吗。结果怎么样?那三个人的关系如何?中砂:开头什么事也没发生,三个人只是结队一个劲儿地走,也不知要上什么地方去。海边,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年轻男人面对面,沙子埋到他们的腰部。他们各自拿着拐杖,打西瓜般地向对方头上猛击。虽然血乎乎的难以辨认,但可以看清他们都已头皮开裂,拐杖直接击打在头盖骨上。沙滩上迥响着拐杖击打头骨发出的硬梆梆的空洞声音。对面,年轻的女人坐在一只大盆中漂浮在海面上。她笑着,似乎陶醉在男人们残酷争斗所发出的响声中。笑着的女人睁大了她那双无所用心的眼睛,朝站在另一边砂丘上的中砂望着。中砂:这打法有趣儿吧。他们就像是被钢圈套住了,想挣也挣不开。这么有意思的玩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了。中砂喝了一口酒。我:唔———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那三个人……互相残杀……中砂心情愉快地继续喝酒。小稻:那三个人成了夫妻了。小稻突然插嘴。我:你说什么?小稻:我是说那三个盲人。我奇怪地看着中砂。而中砂却一言不发地喝着酒。我(确认似地):夫妻?三个人?小稻:有一阵儿,那两个年轻人搞到一起,把那个年纪大的盲人赶走了。可是这样一来,要去卖唱却不认识各处的路,当地的人又讨厌他们,曾把他们丢进河里……中砂:于是三个人就成了夫妻?小稻:因为没有办法。如果不那样他们就无法生活下去……小稻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对中砂):那么,他们并没有互相残杀过吧。中砂:当然打过了。我:可是,她说……中砂:那两个男人一直打到死呀,女人则从海上漂走了。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看看小稻。小稻神色坦然地为我斟上酒。我: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呀?小稻:这个……小稻笑了。我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也跟着小稻笑了。我:挺好嘛,这么一来,咱们三个就能凑到一起喝酒了。的确是有缘呐我快活地说。小稻:是啊,所以我就和他成了夫妻,这就是缘份吧。听她说“夫妻”,我吃惊地看着中砂。我:你们结婚了,是吗?那,我得给你们送贺礼来。中砂:结婚?开什么玩笑,我只是请了个奶妈来。我不过是找了个当奶妈、老婆和艺妓都适用的女人罢了。中砂生气似地一口吞下杯中之酒。小稻小心翼翼地又为他倒满。中砂:她以为我们算是夫妻,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啦。我:是吗?怪让人羡慕的呀。说着我又看看小稻。小稻:没什么,我就认为我们是夫妻。小稻始终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中砂:给弹弹三弦琴吧。中砂有点醉了。中砂:隔了好久了,又想听你弹弹三弦琴。快弹呀!小稻:会把孩子吵醒的。中砂:醒了就让她哭去吧。小稻.可是……小稻为难地说。小稻:三弦琴放在老家了。中砂:那就把在深川那儿用的取来嘛。这么死心眼还算什么艺妓呀?小稻:……中砂:喂,你投听见吗?小稻:请原谅,我,已经不是艺妓了……三弦琴已经扔掉了……中砂紧闭嘴瞪着小稻。接着,他嚯地站起身。中砂(对我):哎,咱们走,搞得人一点儿兴致都没了。不论到哪儿,还找不到个艺妓吗,嗯?我:别,不过,你呀……我从小稻的处境考虑,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起身。中砂:好,明白啦,我自己去。中砂站着说完,大步走出了房间。小稻双手撑在榻榻咪上一动不动。我处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心想只好自饮自酌了,于是伸手去拿酒壶。小稻:对不起。小稻急忙起身给我斟上酒。我不知该向她说点什么,只好默默地饮着杯中的酒。小稻:实在是抱歉,让您看到了这么难为情的场面。我:哦,不……“鬼快走”(注2)中砂边喊边撒豆子。这是在使人联想到寺庙的一座高大建筑物的高台上。“福快来!”周子边喊边撒豆子。“鬼快走!”我在撒豆子。小稻一言不发,咯吱咯吱地嚼着豆子。周子:前几天,我去日比谷公堂听海菲茨的音乐会了。在中砂身旁的周子用一种过分兴奋的语调说。周子:福快来!中砂:鬼快走!周子:事先就听说他要演奏《流浪者之歌》,所以满怀着希望去了,结果……“福快来!”她叫道。周子:结果真让人失望,那天临时又改了节目……中砂:是不是海菲茨演奏不了《流浪者之歌》呀?周子:哎,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只有萨拉萨蒂才能演奏那支曲子。中砂(怒吼):鬼快走,我从刚才起就在留意着瘫坐在地板上的小稻。我:福快来……我把豆子向小稻那边撒去。小稻伸手拾起滚到膝边的豆子放进嘴里。她的动作相当迟缓。我把目光移向他处。我:鬼快走!我一面喊一边将豆子撒向空中。我的声音:从这以后,中砂又出门旅行去了。山谷中的道路身穿黑呢绒长外套的中砂边走边向一只很大的白色气球中吹气。中砂边走边深深吸进气球中的气体。气球渐渐瘪了,他又向里面吹气,使气球再度膨涨起来。气球中放了挥发性液体———稀料。在一个山崖的拐角处,中砂迎面碰上了沿着山路走来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是盲人。三人全都穿着肮脏的衣服,拿着盲杖。他们前后相连,两个男孩子中间夹着女孩。歌声:那女人赤裸裸躺在男人身子下,这里离江户城几百里。怎这般容易和我上了床,到去年还说她是贞淑的人妻。女孩子唱的正是从前那三个盲人唱过的那支絮絮叨叨的曲子。歌声突然停住,因为她将要与中砂擦身而过。女孩子缩着身子等着中砂从她面前走过去。中砂过去之后,女孩子又唱了起来。歌声:才把身子擦抹乾净,那人妻却还情未已。再来一次吧,求求你。女孩:刚才,有个鬼从我身边过去了。女孩子对路上走过的村人说。女孩:我还以为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会吃了我呢。女孩子的嘴唇因恐怖而失去了血色。村人弄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摇头。在一直伸展到地平线的沙地中孤零零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是中砂。中砂迎着风在轻声地唱着歌。正当他想着“这事难道真会发生”的时候,富士山喷发了。可以听到隆隆的地声。刹时间火光映红了天际,浮云宛如在燃烧的火焰。走在路上的人们对此似乎并不惊奇。谁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人回头去看。两个衣着华丽的艺人走来,在通红的富士山前互相眉目传情。随后,两个人不停地说着一直在说的话,朝旁边的一条路上拐了过去。声音:从何处来?中砂立刻竖起了耳朵。声音:到何处去?樱花树下中砂死了。头上是那只气球。士官学校·教官室我悠闲地浏览着报纸。响起电话铃声。同事走来。同事:青地,你家里来电话了。我:噢?谢谢。我心想,大概是搞错了。摇摇头,拿起了听筒。我:喂,是我。耳边传来周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周子的声音:是你吗?请你先别太紧张,中砂……中砂他,他死啦!我愕然了。周子借用了附近的电话,尽量将嗓音压得很低。周子:已经发现死在山中的尸体。我:是自杀的吗?周子:听说,根据警察的调查,中砂是吸进了类似麻醉品的东西之后醉了,引起窒息而死的。说是算事故死亡。我:那么,遗体怎么办?周子的声音:遗体要运回他家里去。今天晚上守灵。我:……周子:葬礼穿的衣服我已经给你找出来了,请马上回家,我担心小稻一个人会想不开……喂……喂?咖啡店我推门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狭窄而不太洁净的店堂,然后在柜台前的木墩上坐下。我:啤酒。女招待走来,一边向玻璃杯中倒酒一边问话。女招待:您是第一次来吧。要在这儿等什么人吗?我:对,我要等医学部的甘本。女招待:哎哟,是甘本先生吗?刚才来过电话,说要稍迟点儿来。正说着,身穿白手术服的甘本破门而人般地闯了进来。甘本:酒。甘本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将送上来的兑水威士忌一口气喝干。连饮三杯之后,他卷起了衣袖。甘本:洗脸盆。看来女招待早已习惯了甘本的要求,把脸盆放在柜台上,往盆中放了些威士忌,然后倒进水。甘本神经质地在盆里洗了手。甘本:有味吗?甘本把擦干了水滴的手伸到我的鼻子底下。我:有点儿威士忌的味。甘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显出十分疲惫的样子,开始慢慢地啜着玻璃杯中的兑水威士忌。甘本:搞了一个解剖。我:自杀?甘本:什么?我:呃,不,我是说那个死人。甘本:是病死的。医院今天是做不了啦,还有一项死因没有搞清楚……不把那具尸首从头到脚细查一遍是不成了。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甘本:不过,你到底想跟我打听什么?我:呃,这个……我有些踌躇。我:能不能从身体中把骨骼分离出来?甘本:……我:我的意思是,比如这里有具尸体,把皮和肉除去,只留下骨骼是否有可能?甘本:你跟我开玩笑吗?我摇摇头。我:到底行不行?甘本:这不可能。甘本仿佛受了什么侮辱似地语气粗暴地说。甘本:假如说,即使有这种可能,这东西在医学上也毫无价值,只不过是个玩艺儿罢了。甘本把喝空的玻璃杯“砰”地一声放在柜台上,走了出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忽然觉得四周似乎变冷了,赶忙拿起酒杯。我:酒!中砂的宅邸(几天以后)静静地摆着骨灰壶。我向骨灰壶低头行礼。随后,转过身对着旁边的小稻。我:请原谅,我怎么也不习惯入葬的那套仪式,我实在怕去看把中砂烧成骨灰的过程,所以避开了……我是个怯懦的人。的确如此。我深深地低下了头。小稻:没什么。他不会为此就不高兴的……小稻这么说,就像中砂还活着似的。小稻:中砂很了解青地先生,明白您的心境。我:……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小稻打过招呼起身走了。我的视线集中在骨灰壶上。看着看着,不由得很想看一下里面。我站起身,取下了骨灰壶的盖子。我猛地回过身来,发现小稻已经抱着婴儿回到了屋里。小稻:请吧,您请看吧。我想,中砂也一定会愿意的。我:不,不必了。我是没有资格看他的骨灰的。我又坐了回去。小稻:白色的骨头……很干。只不过是白色的骨头。小稻抱着孩子,梦吃般地喃喃着。我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医院的走廊我和护士并肩向妙子的病房走去。我:不凑巧,我妻子出门去了。我在家里给她留了字条,很快会来……护士:刚才有一阵已经很危险,现在呼吸多少畅快了一些,意识也清楚了。不过,我看不会维持多久,医生……病房妙子胸部起伏,呼吸急促,睁着潮湿而神色怪异的眼睛怔征地望着我。妙子:刚才我见到中砂了。我(心里别扭起来):……妙子: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头发乱蓬蓬的,就那么看着我来着。我:也许是中砂来看望你了,就像上次一样。妙子:那回他是和姐姐一起来的。后来,哥哥你也做了同样的梦吧?和我做的那个可怕的梦一样。我:梦?妙子:中砂硬把雨格扳开,然后就跳进屋去抱住了姐姐……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妙子:真不可思议。我的梦才只做了一半,就被哥哥偷去了……妙子依然睁着眼睛,而神智看上去已开始模糊了。在妙子的视网膜上,刚才所说的梦中景象又一次映现。我的家。———跳进走廊的中砂抱起倒在地上的周子,向寝室走去。周子:你不要看……别看!周子拼命遮掩着起了红色湿疹的胸脯。她的腰带和和服上的带子随后被解开了。周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在我身上这么不干净的时候……周子气喘吁吁地说。两个人赤裸的身体在宽大的黑呢绒长外套下蠕动着。对这一景象的人工照明光逐渐增强,色彩逐渐减退而变成黑白图象。接下去白色的部分开始消散,物体失去轮廓,画面中的物体最后全部溶入了黑暗之中。医生的声音:她已进入弥留时刻。病房医生的手还把在妙子的脉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跑进门来的周子扑在妙子身上“哇!”地一声哭了。我站在她们的旁边注视着妙子死后的面容。神情却如同依然在注视着恶梦中的景象。我走在通向山路的道路我的声音:又过了五年。接近四十岁的我,脸上已经显出了儿分老态。我突然停住脚步。在山路的入口处,有个黄颜色的东西立在那里。我走近前去,看清是一个穿着黄色服装的女孩子。她睁着大而黑的眼睛瞧着我,突然一转身,向山路中跑去。我有些惊讶地站在原地。少顷,那少女拉着小稻的手出现在对面的山路上。我:啊……是小稻啊。小稻认出了我,礼貌周全地向我鞠躬问候。小稻整个人已失去了艳丽的色彩,衣服也没有熨过,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嘛……是家里的小姐吧?我伸出手想摸摸少女的头。她一转身,绕到对面紧紧拉住小稻的手。小稻:阿丰,问好呀,这是青地叔叔。虽然小稻这么说了,少女依旧紧闭着嘴,用疏远的目光看着我。小稻:刚才让她睡午觉,她马上就做了个可怕的梦。我:这孩子?小稻(点点头):我看她怕得厉害,就让她起来到外面散散步。我:噢。不过,小孩子是常会被恶梦魔住的……小稻:是吗?小稻似乎还有些不安。我:我还有客人,那么就……小稻:是吗?我:高兴的话请到我家来玩。小稻:谢谢。我抬了抬圆顶礼帽,又顺着原路往回走。小稻:阿丰,跟叔叔说再见。身后传来小稻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少女正死死地盯着我。我的家·书房翻开的外文书放在桌上,我一手支腮坐在桌前。世界仿佛已经消失,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寂静中,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我用指尖按在眼皮上。我听到头顶上咔哒一声响。声音很轻,如果不注意就难以察觉。接着从屋顶上传来像是小石头滚动的声音。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快地接近了房檐。刹时间我战栗起来,这是过去曾听到过的声音。响声同以前那次一样向房檐滑去,恰好在该落进庭院时突然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但全身僵硬得无法挪动脚步。门开了。我转过头去,周子吃惊地问———周子:出什么事了……脸色真吓人。我的家·起居室我在同年轻的客人饮酒。一边喝一边打呵欠,而且无法抑止。客人:先生是有点缺觉吧?我:还会缺觉?我是整天睡着过日子的呀,可无论睡了多久还是睡不够。中间醒过来,就喝些放在枕边的水,然后接着睡。我边说边打呵欠。呵欠突然停住。我:这么一说倒让我想到,枕边的水有时会少了。客人:那是先生喝了吧。我:不是的。半夜里睁开眼,像往常那样要喝水,可是本该一满杯的水却会只剩下不足一半。客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客人:难道不会是睡糊涂了,忘了水是自己喝的吗?我: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最近好几次睡觉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被洒了水,吓得跳了起来。客人:……我:起先我还想会不会是做梦。一摸,真是水淋淋的,这脸上。客人看上去颇有惧意地望着我。客人:这不是梦,对吧。我:不是梦。我和客人一时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喝酒。过了一会,客人很担心的样子问我。客人:那是谁洒的水呢?我依然沉默着。我觉得即使讲了也没用,我的话他是不会明白的。客人:是风吹的吧。客人说。我:是啊,是从黑暗的地方吹来的风。我答道。这时,门厅那边传来玻璃门慢慢打开的声音。可以听到周子走过去在和什么人讲话。客人:好像有客人来了。客人放下酒杯,准备起身。我:没关系,你慢慢喝。我给客人倒上酒,同时,门厅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对话声使我有些放心不下。周子从走廊走来。周子:是小稻来了……我:小稻……那就让她进来吧。周子:噢,那个……周子的回答含糊其辞。我:有什么事吗?周子:她说,要直接找你说话。我:哦?我有些懒得起身。客人:小稻?不就是中砂的那个……?我:对。客人:那么请她进来吧,我就告辞了。客人说着站起身。我:不、役关系。我止住客人,自己站了起来。我的家·门厅小稻站在光线微弱、没铺地板的地方。我:你怎么啦?怎么站在这儿?快上来吧。小稻:没关系,只不过有点小事。小稻像是在那里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似乎陷人深深的忧郁之中。我感到十分憋闷。寒风从半开着的玻璃门外毫不留情地吹进屋来。我:你说有事?小稻:是。那个……中砂借给您的书……我:书?小稻:……XXX字典该是在您府上。小稻有些困难地说出德语字典的名字。书房我在摆满各种外文书籍的书架中寻找着。片刻之后,我从排列的书中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字典。翻开扉页,上面有中砂的签名。大门我回到门厅。小稻仍是和刚才同样的姿势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周子看上去挺为难地应酬着她。我:是我没留心,太抱歉了。这的确是向中砂借的。我把字典交给小稻。小稻用包袱皮包起字典,很珍重地抱在胸前。周子:一个人够寂寞的吧,阿丰怎么样?身体挺结实吧?小稻:托你的福。周子:今天把她留在家里了?小稻:没有。她在外面。周子吃惊地看着我,随后慌慌张张地穿上木屐跑出门去。大门外少女站在寒风凛冽的黑暗中。跑出门来的周子像是要将少女包进衣服中似地搂住她。周子:哎呀,你怎么站在这么冷的地方……进屋里去,快点。周子催促地推着少女。但少女出人意外地顽强抗拒着。周子:你会感冒的!周子叱责般地提高了嗓音,而少女依旧默默地站着不动。小稻:这么晚来打搅你们,真是太对不起了。小稻一边向我道歉一边出了大门。随后小稻又向周子告过辞,抱住了少女的肩膀。一直十分倔强的少女仿佛变了个人,柔顺地依偎着小稻走上了夜路。门厅周子回到屋里。周子:总觉得小稻有些怪怪的。我仍然僵立在那里,望着远去的大小两个身影。我家的门厅(夜)暗淡的光线下,小稻像生了根似地站在那里。小稻:希望您能归还向中砂借的书。我:我还借了什么书啦?我尽力按捺住烦燥的心情。小稻:XXX参考书,确实是在您这里。我掉头走进书房。书房我东一把西一把胡乱地把书从书架中抓出来翻找着。我爬在地下,从书架底格抽出一册外文书,翻开扉页一看,上面写着“中砂”两个字。门厅我返回门厅。我:找到了。我用力将书推到小稻手中。我:我想,这回我这儿再也没有向中砂借的书了吧。小稻点点头算是和我道过别,走出了大门。我走到大门边,轻轻把玻璃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窥视。月光下,小稻和少女孤寂的身影渐渐远去。周子:你好像在害怕什么。周子可能是刚从厨房里出来,从后面给我掩上了衣襟。茶室我和周子在吃为时已晚的晚餐。我:我这儿有中砂什么书,小稻是怎么知道的呢?周子:难道不是听中砂说的吗,在他死之前。我:中砂不会事无巨细都向她说的,他不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而且,这些只有专家才懂的外文书名,她小稻一个艺妓却能那么准确地念出来,难道不让人奇怪吗?周子:真是奇怪呀。我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我:拿酒来。说着扔下了筷子。我的家·茶室灯光下,我独自有滋有味地品尝着从饭馆叫来的烧鳗鱼。我的声音:小稻再次来访时,我妻子有事出门去了。小稻来访的时间很固定,总是在黄昏之后、景物模糊的轮廓开始陷入黑暗之中的时刻。大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门厅似乎是为了躲避刚点亮的电灯光线,小稻低着头,但照旧生了根似地站在那里。小稻:我想见见您太太。说完这几个字,小稻就闭上了嘴。我:有什么事?小稻:嗯。我:你和我说也行,我会转告她的。小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前。小稻:这一阵子,每天夜里一到固定的时间就会醒。小稻的话全无前后的脉络,只顾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小稻:醒了之后,也不理会我问的话。不知怎么,总觉得好像是特别专心地在和中砂说话。我:哦?我不禁吃惊。我:是那个孩子吗?小稻:是的。小稻抬起睑看着我。小稻:先前我想过,这孩子梦见她爸爸也不是不可能,觉得她怪可怜的。可仔细一琢磨,阿丰不可能对中砂有什么印象。我:……小稻:因为中砂在阿丰生下来那年就去世了。我点点头,目光转向大门处。那个女孩子应该在那儿,可是连一点动静也听不出来。小稻:在她和中砂的对话里,都要说到有关您的事情。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但由于恐惧,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小稻:这就听不太清楚了。不过,似乎是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寄放在您这里……也许是中砂在告诉那孩子。所以我想,如果问问您太太,也可能她会知道……我:为什么我妻子会知道呢?小稻:……我:在那孩子的梦里,中砂是这样讲的吗?小稻缓缓地点点头。小稻:我觉得是这样。我的家·茶室(夜)我一边喝酒一边问周子。我:我不在家的时候,中砂曾经来过吧?周子:嗯?我:我是说在中砂还活着的时候。周子稍稍想了一下,“不”她摇摇头。周子:只有一次他来,我告诉他你不在家,没让他进来,他也就那么走了……对啦,就是我不舒服,你一个人去看妙子的那二天。我:噢。我点点头。周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儿?我:你讨厌我问吗?周子:当然说不上有什么讨厌,只是心里不那么踏实呀。周子的声调显示出她心理好像有些不痛快。周子:我又没骗你什么,怎么倒像起了疑心似的……当然让人心情不会那么好啦。我默不作声地喝酒。我:据说,在那孩子的梦里,中砂说曾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了。周子:……我:小稻深信不疑。她说,问问你,就知道中砂把什么放在这儿了。周子:我不知道呀。我连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哇。周子激动地提高了嗓音,身子也似乎哆嗦起来。这时,大门处传来玻璃门慢慢启开的声音。门厅小稻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我像要挡住她去路似地站在她前面的式台上。小稻:嗯……有一张唱片,是在您府上。我:唱片?小稻:是萨拉萨蒂亲自演奏《流浪者之歌》的那张唱片。书房我搬开留声机旁堆成一摞的唱片,一张一张地看过,然而,没有。门厅我返回门厅。我:实在对不起,没有见到。小稻:是吗?小稻依旧纹丝不动。我:……我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借过那张唱片。小稻:的的确确是在您府上……一边说,一边抬头怀疑似地看着我。小稻:是“胜利”十英寸盘的唱片……我:这我知道。不过知道是知道,但这会儿找不见,以后等我找到了,会马上送到你家去的……小稻一声不响地盯着我。我也赌气般地回视着小稻。厨房外。周子蹲在厨房的窗户底下,怀里抱着一张唱片。小稻:是吗?小稻泄了劲似地缩起双肩,很礼貌地道了别,转身离去。我站着没动,侧耳倾听着小稻和少女的脚步声。那凄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厨房我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周子开门走了进来。我(看着她):……周子抱着萨拉萨蒂的唱片。周子:我想要它……我:是中砂给你的吧。周子:中砂不是只来过咱们家一次吗,是那时他放在这里的。我:你为什么要藏起它来。周子:……我想要它。我狠狠瞪着周子,不由分说从她怀里夺过唱片。黑夜中的道路我拿着唱片走在黑暗的道路上。中砂的宅邸·日式房间在我面前,摆着小稻用现成的东西整治的菜肴。小稻:中砂肯定是去了他死去的太太那里,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恐怕连稍微想想都不会的呀。小稻一边给我往杯中斟酒,一边毫无根据地说着。小稻:我心里觉得委曲,我要把中砂走后留下的东西都取同来,放在我的四周。我想,这样就能把中砂引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不过,他放在我那里的外文书的书名你是怎么知道的?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小稻:是阿丰在梦里和中砂说话时,我断断续续听来的……我:啊?我胃里马上不舒服起来。小稻:不管怎么说,中砂还是到他以前的妻子那儿去了,只留下我和阿丰。说完小稻喝了几口酒。小稻:阿丰的身上流着中砂的血,我真喜欢她,爱她胜过我的生命。不知小稻是不是有些醉了,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我默默地看着小稻。小稻:我要自己把那孩子养育成人,不交还给中砂。小稻好像突然想到似地拿起搁在旁边的那张萨拉萨蒂的唱片,放到留声机上。房间里响起了古典风格演奏的《流浪者之歌》的乐曲声。我正想到:这张唱片放到一半时,乐曲中夹杂着萨拉萨蒂的说话声。小稻:不!不!小稻突然叫起来。她欠起身子仿佛在抗拒我。小稻:不对呀!喊了这一声,她的目光就散乱了。小稻:阿丰,回来,快点!啊,可不能去幼儿园呐!她继续叫喊着。我:啊?在这个时间?小稻:是的!是的!一边说一边哭了出来。我:……那我去找找她。我站了起来。凿开的山路我穿过山路跑来。八蟠宫我来到这里。阿丰正在玩翻线绳。丰子脸上一副十分纯真的表情对我说。丰子:我要大叔的骨头,现在就要。马上给我呀。我:……丰子:我爸爸说啦,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只有这件事不能饶恕……我爸爸身体可好啦。你以为只有大叔你一个人活着吗?你想错了。快,给我骨头!我颤抖着朝后退去,然后一转身跑了起来。丰子在我身后叫喊着什么。这时,在我的前方流动着无数灯笼的火光,宛如透过火车车窗望见过的那种遥远的萤火。(全剧终)注释:注1:鬼芋亦称蒟蒻。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可食。丝鬼芋是用鬼芋粉加工粗作的粗粉条状的食物。注2:一种驱邪的仪式。在日本,每到春分人们都要撒豆驱邪。PS:译自《80年年鉴代表电影剧作集》,日本电影剧作家协会编,达维德出版社,1981年。本片于1980年完成制作,由铃木清顺担任导演。曾获1980年度《电影旬报》评选的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及最佳女配角五项奖。1991年《电影旬报》又评此片为八十年代最优秀日本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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