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拥有永恒的生命

这位导演的作品迄今看过两部，相比于上一部Itssuchabeautifulday中过于碎片化和意识流的表现形式，本片显然在逻辑上和故事上通顺了很多，但还保留这碎片化的痕迹。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导演在其中穿插了很多有关或者没有直接关系的小细节，而将他们统一在一起的，是背景音里忧伤绵长的钢琴和三代艾米莉波澜不惊的叙述。如果大多数电影是记叙文，那么本片无疑是一篇散文，并没有着墨太多在构筑情节，而是肆意的泼墨出一幅未来的景象。而画面背后隐藏的，是人无法摆脱的虚无和孤独。本片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三岁的小姑娘Emily（初代Emily）和她的第三代克隆体（三代Emily）之间，三代Emily联系上了懵懂的初代Emily，把她带到了三代Emily所生活的未来参观，借三代Emily之口描绘了荒诞却又真实的未来世界。三代Emily继承了初代和二代Emily全部的记忆，所以其实她就是活了277年的初代Emily。相比于3岁Emily的奶声奶气，277岁的Emily口齿清晰，逻辑流畅，语气中却从来没有起过一点波澜，不论是叙述自己的恋人，还是叙述恐怖而绚丽的尸体流星雨。当三代Emily讲述她死去的恋人的某段她最喜欢的记忆的时候，3岁的Emily说：“你想他了（Youmissedhim）”。277岁的Emily愣神了半分钟，然后继续用她那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我没有可以接受他离去的情感能力（Idonothavethementaloremotionalcapacitytodealwithhisloss.）”。274年的时间，再多的阅历和学识，用再有逻辑的语言讲出来，思念却还是思念，孤独也还是孤独，唯一变化的是她慢慢不再能分辨这种不开心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三代Emily谈了三场半恋爱来排解孤独。第一场是和月球上的一块石头。石头不会说话也不会移动，这场恋爱由于Emily工作调动无疾而终。之后在新的工作地她爱上了一个油泵，这更多像是初恋在另一个空间的延续所以算半场。第二场是和外星上的一个小怪兽，小怪兽并不会人语，每天却总跟在Emily身后，这场恋爱是Emily自己选择了离开。第三场是和另外一个克隆人David，这是最接近正常的一场恋爱，最后由David死亡而结束。这也是三代Emily最难忘的一场恋爱，David的记忆，就算只是毫无意义的一段碎片，也能让Emily开心。我想这是因为这是唯一一场有交流的恋爱吧。交流是排遣孤独的唯一方式，不管是和真人面对面交流，打电话交流，网上聊天交流，抑或者看书和作者交流，看电影和导演交流，搞研究和自然交流，做手工和物体交流，总之有了交流，人变不再封闭，也就不那么孤独了。人之所以害怕死亡，也正是因为死亡是孤独的终极形式，人死之后便再也没有一种办法可以用来交流。所以我们像那些月球上的机器人一样，不明所以却不知疲倦的奔跑，机器人奔跑着躲避黑夜，我们奔跑着躲避死亡。机器人不知道为什么奔跑，他们只是恐惧着黑夜，他们心存疑问却从未停下奔跑的脚步，和他们相比，我们又好到哪里？后来我们长进了，我们发明了让自己永生的办法，可是对三代Emily，和那些永远只对着镜子观看历史的人来说，就算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孤独却还是孤独。没有尽头不懂失去也就无从珍惜，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无脑的克隆人展品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当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不下痕迹的时候，人们只能靠这玻璃箱里的David来记起时间的存在。David是四维空间中的一个点，xyz坐标从未移动，只是在时间轴的方向上匀速前进，而其他人，不管旅行到了哪个星系，xyz如何变化莫测，在时间轴的方向上，他们永远停滞了。死亡将至的时候，三代Emily的时间轴才重新启动，她才回头审视自我。她联系了初代Emily，取回了关于母亲的记忆，虽然这记忆并不能让她永生，却可以暂时排解忧愁。人生而孤独，为躲避孤独而奔波，但当没有了死亡这种终极孤独，人却越来越接近行尸走肉，就如同那些月球上的机器人，如果不再惧怕黑暗，不再奔跑，那只会变成一堆废铜烂铁。生物所具有的“趋利避害”的本性，是因为其本身是高度有序的低熵体系，需要西西弗斯般的永恒做功，才能维持有序的状态。我们狩猎，采集，耕种，畜养，发展经济，努力学习，拼命工作，莫不都是由于对熵增的恐惧，而孤独是精神上的熵。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无论我们永生与否，我们永远孤独。同样不能解决被技术解决的还有贫富差距。当富人一代代永生的时候，穷人只能从套着死去亲人的脸皮的机器人上寻找慰藉。当富人们在灾难降临的时候纷纷数字化自己或者深埋于地下躲避灾祸的时候，穷人们用尸体组成了壮丽的流星雨。科技发展带来的便利有目共睹，但是扪心自问，相比于百年前，千年前，万年前的同类，我们真的更快乐么？有时候我在想，科技的发展其实让人越来越认清了人生虚无和孤独的本质。这也就是为什么并没有一个外星文明光顾过地球，因为有星际旅行能力的文明，可能早就自我放逐而灭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