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家庭

最近听了一个韩国教授的讲座，主题是东亚电视剧中再现的家庭与家庭关系。他把中国大陆、台湾、韩国、日本这四个国家和地区反映家庭生活的电视剧集进行文本分析，力图比较当代家庭观念在共同处于儒家文化圈、分享相似文化记忆的四个国家和地区的同与异。进入正题之前，教授首先问了几个问题：1、何为传统意义的家庭？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认可，能否称之为家庭？2、非婚姻的同居关系，是否构成一个家庭？你是否接受非婚姻的关系？3、一个人能否称之为家庭？离婚后的夫妇和子女，是否仍然属于一个家庭？上述问题基本得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否定答案，这个结果让教授瞠目。按照他的叙事想象，经过五四文化运动、经过社会主义革命、经过改革开放的中国，似乎已经成为承受西方思想冲击最激烈的地方，家庭观念正发生剧变。对电视剧集进行文本分析的结果显示，在日本进入后家庭时代、韩国关注大家庭结构下父母子女和兄弟姐妹的关系、台湾乡土剧依然演出争权夺利兄弟阋墙时，夫妻关系成为中国家庭剧的叙事中心，中国在最大程度上与西方相似。电视情节即使未必完全反映现实，毕竟也折射出某种情感结构，可供参考。然而在讲座现场，当代中国的年轻学生对于婚姻和家庭观念的保守却让他震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认为合法的婚姻才能组成家庭，只有得到法律的认可，才是真正的婚姻。这个答案或许让教授感到有些不解。然而在这个个体思想开始解放、制度层面和社会层面依然落后的国家而言。实在不足为奇。这个社会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却对独身，尤其是独身女人口诛笔伐。因为这象征一种残缺，一种精神或者肉体上的病征。娶不到老婆或者嫁不出去，就如同脸上烙着黥印，低人一等的耻辱记号，人人得而唾之。所以一个人的家庭，独善其身，在中国，可行度极低。两个人一起生活却始终不完成法律程序呢，且不说三姑六婆的异样眼光，现实一点，更重要是自己的切身权益。刚刚看到一个例子，一对恋人育有一女，没有去民政部门登记，男方因公殉职，单位赔偿一笔金额，法院将一半赔偿金判给男方父母，一半判给非婚生的女儿。男方父母不依不饶，以两个人未结婚为由，不断上访，否定小女孩的继承权。而这个女性完全不在赔偿考虑范围之内。婚姻契约把两个人焊接在一起，在中国语境下，契约关系并不仅仅意味着完成父母期望，在人情社会里昂首挺胸，获得某种社会认同，更重要的是，保障一种最小范围内的权益。就是说在对方不幸早逝或者怀抱小三之后，依然拥有一定程度的合法的财产支配权。是的，没有那张纸，真的可能会让你一无所有。社会习俗作用于思想观念，以至于让人们认为，满足这种种条件，才是正常的家庭。至于异质的形态，对不起，你们自认为是家庭，在别人眼里却是畸形。人的无知和傲慢，没有下限。指手划脚是天性。于是我想到了美剧《摩登家庭》里刻画的两个非典型意义上的家庭。Mitchell和Cameron，一对领养了一个越南女孩Lily的同志伴侣，属于被政府和法律认定为不具备婚姻资格和权利的群体。这恐怕是美国主流电视上第一次事无巨细地正面叙述同志家庭抚养小孩的种种琐碎。之前SHOWTIME的Queerasfolk和HBO的Sixfeetunder虽然有所提及，但也都是隔靴挠痒，并不作为故事主线。而在这部剧集里，各种啼笑皆非的故事，在这个看似不寻常却又无比寻常的家庭里上演。比如说为送Lily上幼儿园和培养她的社交能力而引发的摩擦，对于Lily姓氏的争吵（Mitchell在填写法律文件时刻意忽略连接符号，使得自己姓氏成为Lily的surname，而Cameron的姓氏却只成为Middlename，这细微的差别引起两人之间极大的波澜）等等。Jay和Gloria，一个年近六十的成功商人，一个来自哥伦比亚的单身辣妈，年龄的差距、文化背景的差异导致这对夫妇也常常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即使是Jay的女儿Claire刚开始也不能接受。剧集不遗余力地展现了Jay和Gloria的儿子Manny逐步培养的父子之情，Gloria为融入Jay的家庭所做的种种努力。老夫少妻或许会引发争议，但这些无碍于他们成为一个充满爱意的家庭。当然还有典型意义上的美国家庭，一对夫妻，三个子女，一个理想化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并不可能定格在广告上一家五口露齿而笑的瞬间，父慈子孝、彩衣娱亲之外，是天然呆儿子惹来的种种麻烦，书呆子女儿和校花女儿的各自的“叛逆”，Claire和Phil为此头痛不已。不过由爱产生的忧虑和争吵，不也正是家庭永恒的旋律？而这个旋律，也始终贯穿在三个家庭之间，不论各自的家庭构成如何。我想这部剧集在轻松幽默、真挚温情之外，更重要地是让人思考，到底家庭是什么？是否那些与主流相左的，就要被摈除在正常之外？能否用更包容的态度，来审视家庭这个概念？社会观念的转变，是否更需要每个个体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