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鸭子的男孩：淹没来时路

背鸭子的男孩：淹没来时路可能本片并不为主流观众所熟识，但这是一部曾经令我耿耿于怀的电影。它看起来很平凡，但绝对触动你的神经。影片中声音所传达的信息格外丰富，哼鸣、对话、环境音、道具音，除此之外后期混录还做了回声来表现开场女娃送徐云离乡时的怅然，甚至觉得那场远处的雾气大概都是放的烟。应亮充分利用画外音来补足叙事，并非让主人公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而是采用了具有特征的声音，如刚进城镇的时候，长途客车喇叭里所播放的地产广告无疑交代了空间的变化，以及随后车站大厅内徐云背对镜头广播里的车次公告，算上混混抢鸭子，主人公却在画面外问路的设置，接连三场，再加上15分钟时，借助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来铺垫情节发展，时间仅占到全片五分之一，同一手法却已经出现5次以上，可以初步判断采用声音推进情节是应亮那时的惯用技巧，并尤为慎重地回避单一景别表现主人公，甚至大量采用狗全与背身。由于人物虽然在同一场景，但各种元素所传达的信息都经过安排，包括有限范围内的调度，对画外的期待，以及演员准确自然的判断，影片并不简陋。往真了演是一种，不演也是一种，干脆不演则又不同，警察局那一场很有趣，车上朋友把鸭子偷偷放回警察局门外很含蓄，几次逃跑设计的也很棒，再次到了吃瓜的节骨眼徐云重操和车上朋友学的飒爽吃法更巧妙展示他和警察叔叔之间关系的转变。又彷徨，有趣味，有责任，人物饱满，有生活细节，人物关系同样耐人寻味，57分那一场的充满了形式感，徐云与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远远对立，一个背着竹篓背光站在黑暗的过道，两面是墙，一个站在明晃晃的地板上，衣着得体，说着说着警察从屏幕的左侧踱进画面，着实没有想到，很有意思的安排。近年多产多线发展的怪鸡电影，有的顺，有的惨不忍睹，这样一部一人一事一线到底的电影也是很有味道的。“找到你爸爸就那么重要么？”这部零六年的电影里面竟然有这么个可爱的警察，令人感慨，情绪化的少年心里有多压抑或许未尝得知，但活在这个社会，谁没有一屁股债，能像这位警察一般体恤少年，搭上自己的时间东奔西走，不离不弃，称着影片反复出现的哼鸣，那种空间感恁地强烈。然而好人还是会遇到不测，但意外世间只是推动情节向下发展，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徐云游水回来，那个放风筝的小孩说的一句话：“哥哥，你爸爸出事了！”什么事？警察能出什么事？一个悬念。但接下来并没有立刻展示现场，而是拍摄两辆逃逸的摩托，以及随意扔下的凶器。严重么？警察负伤到什么程度？两个悬念。导演并未在时间上做戏，而是营造了两个有技术含量悬念，这令接下来躺在血泊中的直切更有力量，更耐人寻味。而小孩误以为那是徐云的父亲，是影片第一次将两者，至少是父辈的形象加以定位，老警察的所作所为以及不计回报的付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在外人看来，全然是一名父亲的行为；对于这名警察，恰好也存在身份认同的危机，不完整的家庭，被剥夺的权利，以及如那天吃夜宵时他自己所说——脱了这身警服自己什么都不是，警服只是面子，甚至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给面子，比如他的妻子。这是在第69分钟，导演想要告诉我们的信息。或者是我一厢情愿的解读。警察因为这次事故，重新获得了家和身份的认同，他的妻子和孩子来到医院探病，我们可以发现实际上他的儿子并不比徐云大多少，而到此刻为止，少年在警察身边的使命已经完成，而对警察的刻画也接近完整。是告别的时候了，于是徐云父亲的线索果然适时出现。少年正欲离开医院，却无意间听到隔壁病房的妇人在电话中提到“徐二”的名字，这令他心头一紧，他完全可以猜测这个女人和他的父亲是什么关系，更何况她怀中还抱着一名幼女，发生了什么？徐云尾随那妇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但镜头保持距离，既没有特写，也没有任何感情上的强调，只是保持距离，远远地陈述那名男子与妻儿的相会。直到他们进了平房，关上房门，徐云仍久久未出现在画面内，导演通过这几秒种空镜来表现更为具体的迟疑，而当徐云低着头冲将回来猛踹房门，而后跑远，我们都能了解到真相究竟是什么。所有发生在这个巷子里的事情只通过一个长镜头来表现，平凡，真实，亦充满力量，几乎在徐二冲上巷子看个究竟的同时，他的另一女儿——徐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奔出平房喊着“爸爸爸爸抱我”冲进父亲怀抱，为这段叙事添加了不少分量，更为发生在徐云身上的悲剧渲染上思辩的色彩。如果此刻，徐云是躲在某个不远的拐角悲愤交融，恐怕这个女孩的出现令他几次表现出的冲动变成质疑，或许这名少年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理性思考这件事的缘由，更不会想要体谅谁，那么致使他无法正面接触父亲的原因恐怕就只是怯懦，说什么杀了他，都是逞强而已，他能做的也只是踢踢门，往复奔跑。人，都是好人，即便最后可能被人杀死的那个车上朋友原是一个贼子，也曾经照顾过自己，甚至不是抢而是买走他的鸭子，甚至又送了回来，甚至再三叮咛他要“雄起，不要再让别人欺负了哦”，像他，“有脾气雄得起哦，老子进城的时候带这么鸡巴长把刀。”然而那又如何呢，他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曾以这种方式再见面，被目睹最没有尊严可言的境遇。少年再次回到河边，听湍急的水流潺潺作响，河中央巨大的石尊佛像只余头部，半没在梅雨季节波光粼粼的水中，两只鸭子无忧无虑地在佛像旁溪水，对人世间的喜怒哀愁浑然不觉，空空的竹篓倾倒在一旁，少年兀自望向远方。造化弄人，徐云大概没有想到对离家足足6年的父亲恨之入骨的自己，偏偏在废弃的小屋从两个讨债者手中救了他，更没有想到仅仅6年此刻父亲已经全然不认得这个儿子，他在乎过那个家么，还是说现在这个更好？那为什么不回去？回不去，爸爸破产了，即便如此也给家里寄过1千块，现在他要等这里的洪水，等洪水淹没了这块荒地，这都是他的，到时政府就会赔偿了。父亲还问自己：“你是哪家的孩子？“你是不是在工地上干过？“抽根烟。”少年站在屋外，喘着粗气：“你真的不回去看一下啊！”“不回去。你进来坐一下啊。”一场瓢泼大雨顷刻间落了下来，少年坐在地上，将匕首扔掉，父亲躺在他的腿上。影片中的故事发生在自贡，关于洪讯的广播不单交代了背景，亦成为父亲不愿回家的一个借口，而背后真正的原因，就让他永远保持沉默吧。历史像灾难一样不断重演，小偷靠揭发小偷获得激赞，亦获得酬劳，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有着既定的道德和行为规范，少年在暗流中成长为又一个车上正义的朋友，只是脱掉了背心，撇掉了竹篓，放生了鸭子，将一撮头发带回故乡，埋在最高最粗壮的树下，了却了心愿；只是当再被人问起父亲下落的时候，只能放足狂奔。最初在《艺术世界》杂志看到应亮获奖的报导时，心中颇为不屑，他是如此年轻，甚至那时比我还要更为年轻，在编辑记者绞尽脑汁书写的溢美之词下，俨然是坐拥少年导演最高荣誉的新宠，这令我十分嫉妒，却一直找不到这部影片，从而无法印证媒体评价是否客观公正。那时我还很文艺，还在艺术的争鸣中自我麻醉，而现如今看到这部曾经令我眼红的作品时，却已然有些不习惯这类电影了。《背鸭子的男孩》是一部难得的诚恳之作，它出自一个具备天分的导演之手，拍摄于他最青春最自由最美好的年华，而这样的人就在你的身边，这是件好事，但同时也令人难以承受。准确的电影语言，深刻的故事内涵，朴素的人文精神，客观的创作立场，真挚的艺术情感，这些是每一个曾经或将要立志于电影事业的少年最为高尚的志趣，应亮做到了，真空却诞生了。当初《阳光灿烂的日子》刚刚上映，无数影视工作者觉得失语，想说的话被别人说了，想做的事被别人做了，想出的风光被别人出了，准备用来打动自己的才华恰好来自别人身上，为艺术触动之余，为强者欢呼之后，更多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茫然。2008.12.19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