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穷兵恶寇，脚踏国泰民安

原载于公众号“影探”作者本人转载请注明出处提起国字号的良心动画工作室，“好传动画”是个绕不过去的名字。近年来，无论是电影《大护法》，还是番剧《大理寺日志》，都是嵌入史册的国漫经典。并不高产，但必出精品。而在最近，它们新出品的一部短片火了。豆瓣评分8.8，在B站甚至飙到了9.8。究竟是什么片子，能有如此魅力？《风雨廊桥》唐朝末年，兵戈四起。狼烟遍地，民不聊生。丛林里，蝇虫飞绕在枯朽的骸骨上，吮食着残存的一点血肉。尸骨与箭矢骨瘦如柴的女孩，躲在灌木旁，盯着远处倚树酣睡的老者。老人是一名年迈的侠客，曾经仗剑天涯，如今英雄迟暮，不复当年。就连随身的配剑，都因久未擦拭，锈在剑鞘内，拔不出来了。老人微微侧身，半块烧饼从怀中落下，女孩一惊。她蹑手蹑脚潜到老人身边，偷走了烧饼，大口咀嚼起来。但心生愧疚的她，为老人留下了身上唯一的东西——一个拨浪鼓。既不能果腹，也不能防身，但却是女孩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的唯一一份慰藉。老人是被噩梦惊醒的。可醒来后，却面对着更可怕的场面：续命的干粮没了，身边却凭空多出一个拨浪鼓。但除了生气，他也无力回天。而在不远处，一个满身戎装的官兵发现了正在土洞里睡觉的女孩。他抓住女孩的腿，将其拎在半空中，贪婪地打量着。他想吃了她，人吃人，活吃。女孩拼命挣扎着，求救声被老人听到。老人作势吓跑了官兵，并连忙带着女孩逃命。天上狂风大作，暴雨将至。老少一行躲进了不远处的风雨廊桥，想要躲过这场天灾。可是，躲不过的却是人祸。廊桥里，女孩不慎惊醒了在此酣睡的土匪——又一个想要饱餐一顿的恶人。与此同时，被戏耍的官兵也随之赶到。前有狼，后有虎，老人无路可逃，便与官匪陷入鏖战。但行将入土之人，配上拔不出鞘的剑，又怎能敌过两个青壮年的夹击？老人败下阵来，背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他低下头，将拨浪鼓丢在地上，拖着剑往前走——本就事不关己，何不溜之大吉？但不曾想，突然间，剑出鞘了！老人目露精光，拾起拨浪鼓塞入怀中，挥起剑来，朝着官匪二人拼杀过去。这一刻，他为了心中的道，杀身成仁，义无反顾。最终，老人回光返照般，杀死了官兵和匪徒，自己的生命却也走到了尽头。小女孩围了上来，在老人身上搜寻着什么。老人苦笑着，从怀里掏出拨浪鼓，想要递到女孩手里。女孩略过拨浪鼓，拿走老人身上的最后半块烧饼，吃了起来。雨越下越大，插在土里的剑倒了，老人也倒了。风雨廊桥内，只剩下三具尸体，和一个年轻的生命……这就是《风雨廊桥》的全部故事。短短二十分钟，饿殍遍野的乱世图景，便入木三分地呈现在眼前。而片中反套路的暗黑结尾，也一度在网络引起热议。它并没有放大乱世中的那点微光，而是在最后一刻，将这点光亮也消除掉。可究竟是怎样的创作者，才能做出如此狠心的作品？《风雨廊桥》的导演，名叫柳迪。他一直都是一个偏执的人。导演柳迪首先，他偏执于创作的方向。毕业于大连工业大学数字媒体专业的他，早先从事于三维动画的创作。但他对老本行的评价，就只有三个字——没意思。他说，三维动画是“一个人做片子，一个人就能出东西”的动画品类。他真正喜欢的，是定格动画。什么是定格动画？定格动画（stop-motionAnimation）是逐格进行拍摄，然后将之连续放映进而完成影片的一种动画类型。定格动画中的角色对象，一般都是由黏土偶、布偶、木偶等等制成的，通过“化腐朽为神奇”的光影技术，来让他们活灵活现起来。黏土定格动画《超级无敌掌门狗》在电影发展的早期，定格技术曾被大量使用。但那是受时代所限，毕竟当时没有电脑，特效的制作特别麻烦，所以“定格”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在特效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定格技术渐渐被时代所抛弃。毕竟，定格耗时长、成本高、拍摄繁杂、过程琐碎……在惜时如金的影视制作中，实在是笔划不来的买卖。耗时耗力的定格拍摄但是直到现在，依然有一批动画工作者，执着于定格。柳迪便是其中之一。自2012年起，他已经做了八年的定格动画。对于这份“费力不讨好”的职业，他只用了三个字回应种种质疑——呼吸感。对他来说，这一帧一格的拼接，虽然耗时耗力，但无不体现着创作者的匠心独运。创作者将灵魂交付给作品，作品便也有了灵魂，有了“呼吸”。近年来，《僵尸新娘》、《犬之岛》等影片，都是受过奥斯卡褒奖的定格佳作。在国内，也有《阿凡提的故事》这样名垂影史的经典。但即便如此，定格动画依然难称主流。毕竟，这是一份付出和回报严重失衡的苦差事。坚持定格动画梦想的柳迪，当年拿着《风雨廊桥》的剧本四处拉投资，便吃了一顿又一顿的闭门羹。他回忆道，曾有投资人直言不讳地问道，这部动画能通过什么方式去盈利？柳迪当时就懵了。因为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法赚钱。定格动画的复杂程序超乎想象可好在，这世上还有不图钱的好传动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让我碰上好传这帮‘冤大头’了。”面对采访，柳迪笑着说。于是，柳迪领导了好传动画旗下的定格部门——微尘定格工作室，开始了《风雨廊桥》漫长的制作。柳迪的第二份偏执，就偏执在了制作上。先是道具的准备。老侠客的唐刀，可不是小卖部里十块钱三把的儿童玩具。它由真实的钢材，细心微雕而成。虽然只是道具，但无论是制作还是打磨，一切都按真唐刀的规格来。但工作人员直言，这把刀最难把握的，其实是尺寸。对于长度的苛求，创作团队一度精确到了0.5毫米。因为道具虽小，但放大到影片中，就会暴露出肉眼不可见的细节。哪怕只短那么一丢丢，其气势就会被削弱。至于拍摄的过程，要保质，更要保“真”。曾有工作人员提议，我们可以先用绿幕拍人物，然后抠出来嫁接到场景之中，省时省力，效果也未必不好。但这个想法，被柳迪一票否决。“假的就是假的，它永远不会是真的。”柳迪说。而坚持实景的代价就是，片中的那座廊桥，就整整花了两个半月的时间进行制作。但这些细节处理，对柳迪来说还只是基本盘。艺术上的追求，他同样不能放过。影片中，有个数十秒钟的长镜头，还是运动速度极快的追逐戏。试了几次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后，工作人员对柳迪说，这根本没法完成。但柳迪偏偏不信这个邪。他绞尽脑汁，最终想出一个歪招：将场景重摆成一个U字型，也就解决了场地不够大的问题。U型工作室好在最终的效果确实不错，让团队如释重负。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一部二十分钟的动画片，花了10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完成。一天只能拍3、4秒的镜头，是他们的常态。柳迪的第三份偏执，则偏执在故事。《风雨廊桥》的年代背景，设置在了唐朝末年。既不是贞观长歌、挥斥方遒的初唐，也不是盛启开元、物华天宝的盛唐。而是安史之乱后、五代十国前，军阀割据、宦官乱政的末唐。唐朝皇城——大明宫为什么？提及创作的初衷时，柳迪曾说，他觉得现在的武侠片中，只有兵戈剑戟，不见恩仇侠义。所以，他想用这部片，唤起最初的武侠精神。而晚唐，恰恰也是一个武侠精神缺失的时代。杜甫曾有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曾经，盛唐是个藏富于民，路不拾遗的人间乐土。电影《妖猫传》中的盛唐胜景但后来，白居易却写出了“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的诗句。安史之乱中，一个叫张巡的将军为了坚守城池，杀死妇孺无数，以充当军粮。妇孺吃完了，就吃伤兵；伤兵吃完了，就吃体弱的……城门被攻破之际，偌大的一座城，只剩下了四百余人。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食不果腹的年代，又能有什么侠义精神呢？片中被吃剩的人类残肢其实，《风雨廊桥》篇幅虽短，但角色各个都有隐藏的故事。女孩在土洞中睡觉的时候，旁边枕着的，是一具腐朽的枯骨。虽说是骇人的场景，但仿佛女孩只有睡在它的身边，才会赶到一丝安心。那大概率是她亲人的遗骸。土匪的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一个物件，至死都不肯放手。那究竟是什么？片中并没有解释，但必定是对他来说非常珍贵的东西。或许是传家之宝，又或许，是爱人的定情信物。官兵虽说从一开始就想吃掉女孩，但通过他的精细的打扮，以及锃亮的皮靴，不难看出，他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果不是有着难言之隐，谁又甘愿去吃人呢？官兵的背后，肯定也有故事。皮靴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天生就弥漫着兽性。而是被乱世所裹挟，一步步走向了如今的悲剧。老侠客则是一个经历过盛唐的老人。年轻时坐而论道、快意恩仇，老了却目睹着人性迷失，岂不痛心？廊桥上，他一脚踩过那块写着“国泰民安”的牌匾，正是对乱世的最大讽刺。但面对着女孩的无助，他依然选择了坚守本心。有人说，女孩最终只顾着果腹，辜负了老侠客的牺牲，结局太辣眼睛。但四郎觉得，这才是导演柳迪所要表达的核心。幕后特辑中，柳迪问道：“侠，是什么？”随后，他又自问自答：“内心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这便是‘侠’。”老侠客所坚持的，是杀身成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侠客精神。哪怕最终女孩辜负了他的牺牲，但为了心中的信念而死，又何尝不是死得其所？老侠客没有输，因为他问心无愧。柳迪也是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定格动画的梦想，不求回报，呕心沥血，又何尝不是“侠”呢？他将老东家好传动画比作是“冤大头”，而自己也被别人嘲讽过“死脑筋”。但如果没有他们这无惧流言是非的匠人精神，国漫又怎能走到今天？也只有这样的冤大头和死脑筋再多一些，这个世界才有一路向前的希望。（完）